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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饲料,差点让王石栽了!

2006-01-18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1983年8月,香港媒体的新闻报道:鸡饲料中发现致癌物质。

一夜间,香港人不再吃鸡肉,改吃肉鸽。珠三角出口香港的肉鸡也在瞬间失去了市场,饲养主不再购买饲料养鸡,饲料厂也暂时停产。再次来到

正大康地,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刚孵化出来的种鸡苗成千上万只地推送进焚化炉烧掉!过去只从书本上读到:经济危机发生时,积压的牛奶成千吨地倒进海里,刚出生的牛犊就被宰杀;而眼前的场景则如出一辙。残酷和浪费就展现在眼前!细想之下,看似残酷的行为却有其合理性:继续将雏鸡饲养大而又没有市场接受,经济损失会更大。残酷的选择未必不是合理的选择。

城墙失火殃及池鱼。王石饲料组的畅销玉米也成了滞销货。

月内,铁路在途的近千吨玉米陆续抵达笋岗北站。车站的仓库塞满了玉米包;站台也码满了玉米堆;装玉米的车皮仍在抵达,没地方卸货就临时甩在铁路直线上……通知到货的车皮数量在不可遏制地增加着。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儿。拿到相关表单,核对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本月到达的玉米是原计划的4倍:4000吨!

怎么会增加这么多?打电报询问发货单位:原来计划内发往香港的玉米因香港方面不开信用证而临时改计划发给了王石。没有“致癌素”事件,玉米多多益善,可现在的情形却让人欲哭无泪。

这下子,整个笋岗北站,到处都是堆放的玉米,还有二十几辆待卸的玉米车皮。

没几日,台风肆虐深圳。台风过去,我来到货场,只见遮盖玉米的帆布破口处冒着白沫,如同大闸蟹吐沫的情形。怎么回事?原来,破口处灌进雨水,玉米受潮,加之闷热发酵便产生气泡……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酸酸的味道。继续捂下去,不是酿成酸醋就是玉米酒!我急忙动员全组人员,雇请20个民工摊开帆布,打开麻袋,晾晒潮湿的玉米,剔除发霉变质的玉米。

将麻袋的封线剪开,再将150斤重的麻袋拎起,将玉米抖出来,摊开。干着干着,突然发现麻袋口上血迹斑斑。哪来的血迹?张开手掌,自己的十指被磨破,血淋淋的,却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每天上午晾晒玉米,下午则开着小卡车,在方圆半径150公里的珠江三角洲地区推销玉米,就像篦子一样将顺德、东莞、佛山、惠阳地区生产大队一级的饲养场篦了一遍。但香港人不吃鸡了,谁还有心思养鸡?生意好的时候,买家最少批量采购30吨,现在却是多少不限,我还负责送玉米上门。

香港人不吃鸡,珠江三角洲的人却照吃不误。销售玉米的目标便随之对准内销,对准珠江三角洲的养鸡场。

电话联系到惠阳养鸡公司的霍经理,经过劝说,对方的订单从30吨增加到150吨,条件是货到45天后付款。

“下个星期我们从惠阳去深圳拉玉米,王经理,你们把货准备好。”

“我给你送货,明天我亲自押运。”

“仓库还没准备好。”

“一言为定,明天下午4点钟前200吨玉米送到。”

“150吨,怎么又加码了?”“啊……”

放下电话,我驾驶着卡车来到皇岗村。“牛仔”去香港了,也没有找到发仔。打听到村里的翻斗车都在深南S路段运送施工沙料。滚滚沙尘飞扬工地,觅到发仔的泥头车,追上去按喇叭,“喂,发仔,动员全村的泥头车明早到笋岗北装玉米去趟惠阳。”

“不行啊,这里的活得干一个星期。”

“后天继续干嘛。”“不行啊,要罚款的。”“运输费按双倍价钱去不去?”“需要多少辆?”“多多益善。”“什么意思?”“能来的全来!”

第二天,发仔带着38辆卡车到了笋岗北站,其中有21辆8吨翻斗车。5吨的载重量我们装7吨,8吨的载重量我们装11-12吨,总计装载了360吨。

作为饲料组长,我驾驶丰田小卡车在前面引路,38辆运送玉米的车队浩浩荡荡杀过去。下午4点半抵达惠阳养鸡公司。霍经理吓了一跳。我安慰霍经理,“你不需要的算我的,暂存。”

无论如何,放到这里,算上路费也比堆到站台的仓租便宜。铁路仓库的堆场费是每3天3角/吨,3天之后6角,再三天之后上涨到1.2元,之后是2.4元,4.8元,9.6元,19.2元……便宜货存放一个月,其价值还不够付仓租费。

“王经理呀,我没有那么大仓库哇。”瘦瘦的霍经理无能为力的样子。

但拉来的货总不能再拉回去吧。养鸡公司旁边是座小学校,暑假期间没有学生,联络校方,腾出三个教室做临时仓库。

返回深圳途中播放《新大陆》,紧绷了多少天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一些。

谁料更大的打击正等待着不胜疲劳的王石。

黑夜回到深圳东门。邓仔一脸愁容递给我一张通知单,单上写着:鉴于货主的积压货已妨碍全特区人民的粮食、煤炭的正常卸载,如不能三日内清理货站的玉米,将视货主藐视管理部门,对其货物没收并重罚云云。落款:深圳市政府交通指挥部。

哎呀呀,岂敢藐视,实在是一没市场二没仓库。我暗自叫苦。

打听到交通指挥部焦主任的居住地址,我抱了个西瓜,连夜敲门赔罪。让进会客室,焦主任气恼地质问:“我们还在纳闷,这货主何方神圣?玉米把地方全占了,煤炭、大米、面粉全都卸不下来。必须三天将玉米清理干净,否则重罚。”

“给宽限一个星期吧。”

“没有商量余地,就三天,再拖延一切后果自负。”

从焦经理家里出来,开车到皇岗村。村里已经没有灯光,只星点传来几声狗吠。咚咚咚,敲响“牛仔”家的木门,睡眼惺忪的村支书问:“什么事,不能明天商量?”

“给你生意机会。”“赚钱也不能不睡觉呀。”

讲明原委,“牛仔”思索了一会问:“我能做什么?”

“港商在你们村投了那么多鱼塘,我想玉米也可以喂鱼。”

“这么急,鱼考板还不杀你个血本无归?”

“顾不了那么多了,焦主任上纲上线,我现在已成了破坏特区居民安定生活的祸首,看那架势三天不清理干净要拘留我呐。”

“还是跟着我做旧轮胎生意吧,不辛苦,也没有什么风险。”村支书忧虑地望着憔悴疲劳的同龄人。

“呐,第一,你现在就通知鱼老板,明天上午10点钟在笋岗北站参加拍卖库存玉米;第二,通知其他村的干部,让附近鱼塘的老板全去参加拍卖,也得现在通知。拜托啦。”

翌日10点钟。我站在一垛玉米堆上,下面围着二十几位鱼塘老板或代理人。我抬高嗓门:“这一堆30吨,你们看到有些玉米浸水发霉,但大部分是好的,就是发霉的也可以喂鱼。成本价4万块,起价2万块,有人要吗?”没人应价。“1万8。”“3000。”一位鱼塘佬举手应价。

“你说的是美金吧?”众笑。

“1万7”,我故作镇静,心口却一阵痉挛,好似被捅了一刀。

“1万6”,我仍固执地每一叫价只降低1000块钱。

“5000”,第二个应价。叫价应价几轮下来,30吨玉米1万2成交,相当于每吨400块。接着第二堆、第三堆、第四堆……

下午接着一堆一堆拍卖,拍卖一直持续到夕阳染红笋岗北站,那似乎是鲜血的颜色……

一天下来,拍卖出400吨,明天继续淌血,无论如何后天要清理干净仓库和站台。

当天晚上,东门宿舍来了几位不速之客。自报是深圳华侨光明农场的,听说这里有大量便宜的玉米出手。来主介绍:光明农场饲养奶牛,为香港维它奶提供鲜奶,价钱合适,数量不限,希望有长期合作关系。“每吨700元,全部扫光。怎么样,王经理?”

“这是卖麻袋!你们是趁火打劫呀。”我脸上很不情愿的样子,心里却盘算着:同鱼塘佬接受的价格相比,每吨多卖了300块,仅此一项,少损失近100万元。问题是从未同光明农场打过交道,是实盘吗?

“OK!”我伸出手表示接受买价。

第二天,聚集在笋岗北站的鱼塘老板们得知没有便宜玉米拍卖了,痛心得直嘬牙花子。

整个一役下来,赔了110万,把白手起家赚的40万搭进去,还有负资产70万。只要供货方催逼货款,我随时可能破产。怎么办?

足足睡了24小时。我起来打点行装,踏上北去的火车,再从广州搭上飞大连的航班,找到大连粮油进出口公司,询问对方还有多少库存玉米?

“1.5万吨。”

“全收了,我派船,在当地港口交货,付款条件是到达目的地深圳蛇口100天再付。”我清楚,外贸急于出手积压的库存,再苛刻的条件也会接受。第二站天津,第三站青岛,把外贸库存的玉米全买下来,总共3万多吨。

我不相信香港人从此之后不再吃鸡。只要吃鸡就得养鸡,就得消耗大量的玉米,而玉米只有我王石手中有现货。现在谁都不要玉米,市场价是最低的。问题的要点不在香港人是否吃鸡,这个答案是肯定的,要点是,香港人什么时候开始吃鸡?如果玉米运到深圳,香港人还没有唤起吃鸡的热情,就会造成更大量的玉米积压;如果玉米到了深圳100天后香港人仍然固执地“以鸽代鸡”,那我只有彻底认输。

第一条万吨散装船在大连装载了7000吨玉米,启程经渤海过黄海向南海驶过来。随着海轮距深圳的路程缩短,我也开始紧张起来,天天盯着报纸电视,“香港人啊,你们吃鸡啊吃鸡啊……”

1983年的夏天,台风来得特别频繁。7000吨玉米船却没有误期,按时抵达南海海域,并向珠江口进发。

还没有香港人开始吃鸡的消息,7000吨的玉米船却距离深圳越来越近。夜深人静,我在莫扎特《弥撒曲》声中默念:台风啊,南海的台风,你刮吧,刮吧,阻滞这条船,最好能把它打沉。反正船运合同保了自然灾害险。

差两天,7000吨船就要停靠蛇口赤湾码头了。香港报纸刊登了一条消息:之前的报道有误,饲料中不存在致癌物质。

这消息如同及时雨!香港人再次开始享受吃白斩鸡、盐?鸡的快乐!

来到皇岗村,找到发仔,预订20台8吨翻斗卡车,装卸7000吨玉米。

来到赤湾港。我站在一个高台上。看着万吨巨轮耸立眼前,载重翻斗车一辆接一辆。起重门吊上的吊网一兜是8吨玉米包,轻轻抓起,滑轮滑动到停车的位置,一松网兜,100多包玉米落进翻斗,卡车启动,后面一辆轰隆隆补上位等待装包。向正大康地、远东金钱驶去的装载卡车队掀起尘烟滚滚。我双手叉腰仰望天空,天空是那么的蓝,云朵是那么的白……

第二役,我不仅补回赔掉的钱,还赚了300多万元。

  (摘自《道路与梦想――我与万科20年》,王石、缪川著,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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