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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丽塔》:“美丽的绿苍绳”

2006-02-22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程巍 我有话说

把一部发表于1955年的小说称为“经典”,几乎是在以礼貌的语言宣布它与我们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太大关系。曾经围绕它的种种苛刻的道德评价,冰消雪融般地从它身上滑落,它被送进了恢宏而又冷清的文学万神殿。

《洛丽塔》在双重意义上与我们这个时代的气氛脱了节。首先当然是道德方面,在一个对性问题持无限宽

容的态度、宽容到连性变态和性倒错都被正常化的时代,它所描绘的一个上了年纪的鳏夫对一个12岁女童的性欲再也难以激起道德的反感,甚至激不起性方面的好奇心。就文学方面而言,奉行“一切从快”的当代读者对这一类精雕细刻的作品缺乏足够的耐心,他们厌倦比喻、隐喻、描写,急不可耐地直奔主题。

但弗拉迪米尔・纳博科夫最初构思这部小说时,是想一鸣惊人并藉此进入文学不朽者之列。这是这位俄裔美国作家用英语创作的第一部小说,其题材却萦绕他多年,是“一个陀斯妥耶夫斯基式的悲剧”。

《洛丽塔》的男主角亨伯特一直幽闭于少年时期的性梦幻。像一切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一样,他13岁时爱上了一个名叫阿娜贝尔的同龄女孩。这种少男少女间的初恋,因为没有肉体占有的成分而逐渐变成一种恼人的焦渴。一般男女在进入成年后,就遗忘了这种没有结果的爱情,转而追求能够实现肉体渴望的成人之爱。但亨伯特却厌恶成熟女人的身体,称之为“大个子、胖鼓鼓、短腿、巨乳、头脑不着边际的罗姆酒水果蛋糕”。

夭折于少女时代的阿娜贝尔就这样以一个未能实际占有的性欲对象萦绕于成年后的亨伯特的想像中,使他充满情欲的目光不是停留于成熟女人身上,而是追逐与死去的阿娜贝尔同龄的“迷人精”:快进入青春发育期的女孩子,一切都以蓓蕾的形态呈现,闪烁着“不是人性的、而是山林女神般的(也就是说,鬼性的)”魅力。

19世纪初的浪漫主义者善于在女人身上发现天使,而亨伯特善于在少女身上发现精灵。这鬼魅般的精灵,带着勾人魂魄的眼神和步态,充斥在他的白日梦中。40岁的他终于在13岁的洛丽塔身上实现了他自己13岁时在阿娜贝尔身上没有实现的性梦幻。但实际占有往往具有?魅的后果,阿娜贝尔或其化身洛丽塔渐渐失去了女妖的魅力,也正是从这个时候起,这个本来伤风败俗的情史突然向悲剧方向扭转,亨伯特爱上了这个已全无美色和魅力的脏婆子:“故事的悲剧性在于,从完全自私的欲念出发,开始了一段感情,然后在她无法被爱的时候却爱上了她。”这听上去的确带有陀斯妥耶夫斯基那些小说的后半部的崇高的悲剧意味。

亨伯特(或者说纳博科夫)并非这一主题的发现者。他乐于罗列他的先驱,那些对少女充满欲念的著名人物:但丁、彼特拉克、爱伦・坡等等,当然还有陀斯妥耶夫斯基。他们赋予亨伯特的不正常的欲念以一种正当性,而他本人则是这一主题的铺陈者。这位业余时间酷爱收集蝴蝶标本的作家生性敏感,气质优雅,当他描写这一有违伦常的恋情时,也表现得如此浪漫和感伤,以至抑制了读者的欲念。但纳博科夫的朋友、评论家威尔逊非常遗憾地未能看出这一点,把《洛丽塔》称作“一部淫秽的作品”,并补充道:“淫秽主题的书可以成为一部好书,但是我不认为你摆脱了老套子。”

威尔逊决非道德家,他自己也写过淫秽作品。纳博科夫在读完他的《希卡特县的回忆》(被出版社判定为淫秽图书而未列入出版计划)的手稿后,对里面交媾场面的粗俗描写完全不能容忍,讥讽道:“我应该试着用自己的生殖器撬开沙丁鱼罐头。”

威尔逊以粗俗的描写摆脱了老套子,但纳博科夫却是一个语言巫师,善于运用音乐和色彩的魔术,把肉欲描写得出奇地纯洁。就像他收集的那些美仑美奂的蝴蝶标本一样,他的语言精致、干净、细腻、深邃、优雅,充满唯美色彩,正是这些特征,从文学上挽救了《洛丽塔》。

的确,那些曾一度被视为有伤风化的作品――如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劳伦斯的《查特拉夫人的情人》――都最终因自己的文学成就而成功地挽救了自己。这令人联想到1933年联邦法院对《尤利西斯》的解禁。伍尔希法官邀来两位文学顾问,请他们各自将《尤利西斯》读一遍,看是否会激发情欲。两人读后均表示:“完整阅读该书,不会激起性冲动或欲念,相反,倒是书中那些对男男女女的内在生活的近乎悲剧性的、极富感染力的评说,给了他们纯净的感受。”从这里,我们或许能理解纳博科夫称《洛丽塔》为“悲剧”的原因。能将一桩本来只能激发人的性欲的秘史写到悲剧的程度,那的确需要一种悲天悯人的道德关怀和一番出色的文学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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