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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家本色绝清奇

2006-03-29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周笃文 我有话说

沈鹏先生是当代著名的书法大家,同时也是一位才华出众的诗人。他的书法兼工众体,尤以草书为最。他远绍颠张狂素,风格有近于“寒猿饮水撼枯藤,壮士拔山伸劲铁”(王邕语)之怀素。中年以后,更兼采金石碑板诸长,融会贯通,笔势益古拙雄奇,成为当代草书杰出代表与新书风的开拓者。

诗词虽只是沈先生的

副业,却是自小养成的爱好,而且弥老益笃。写作态度极为执着真诚,有时为了一个字,函电来往不断,必得其当乃止。他认为作诗“‘真’是第一位的。离开‘真’说‘善’,或者为‘美’而舍‘真’,都脱离了根本”。他主张“诗人首先应该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诚实的人。用真心观照世界万物”。他的诗词创作还能参之以书法家的艺术视角、创作魄力与个人的棱棱风骨。近得读其《三余诗词选》(北京图书馆出版社)益佩其骚雅清奇,独具高致。如《余不善饮,诗以自解》云:“生来不偏食,独隔杯中物……邀客来此饮,饮少而醉辄。旭素最癫狂,醉后书怫郁……五代杨疯子,狂草多突兀,尝为草书圣,未须因酒发。笔端解化龙,余事皆其末……欲问何以故,诗情早入骨。以此视金樽,墨韵浓于血。写我真性情,含泪自汨没。”真是峥嵘排戛,鞭辟入里之作。此诗赞许杨凝式的看法,肯定了唐代狂草诸家突破卫夫人与王羲之书风的积极意义。并且阐发了写字与作诗互为促进的关系。即:“诗情早入骨”、“墨韵浓于血”等。可谓思笔双超、生新奇崛之作。另在《笔殒》之二十中又云:“五色令人目眩昏,我从诗意悟书魂。真情所寄斯为美,疑似穷途又一村。”重申此意。这些宝贵的艺术箴言,值得我们深入体味。

自来艺林宗匠,多灵襟善感,隔类潜通。伯牙听海涛而悟琴法;张旭观妙舞而通草书。唐代大画家吴道子请裴?舞剑,庶得其猛厉之气以通幽冥而完成天宫寺的壁画杰作。郭若虚《图画见闻录》云:“?于是脱去衰服,若常时装束,走马如飞,左旋右转,挥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下射。?引手执鞘承之。剑透室(入鞘)而入。道子于是援毫图笔,飒然风起,为天下壮观。”灵心激荡,乃至神奇如此。同样沈鹏先生在观盲人画家沈冰山作图后,叹为观止。遂作《破阵子》词:“扑朔迷离混沌,情思恍惚圆融。盲者画供明眼看,万类深藏暗里通。尽存无语中。鬼使神差腕底,灵犀一点鸿蒙。但说左丘曾写史,人体潜能不可穷,毋甘为夏虫。”亦可谓深得艺事三昧、想入非非之佳作。

沈先生诗作缤纷万象,不主故常,令人有目不暇给之感。然贯穿其中的主体风格似可以“清奇”二字括之。其《东行》诗云:“泉池见底清如浅,山路崎岖险转夷。最爱峰高攀不足,年来诗思入清奇。”就是对其艺术宗向的明白宣示。其《自述杂诗》十五云:“熟读唐诗尊二杜,郁苍清隽各风流。何当生我千年上,旦夕追随与共游。”又《浪遏》诗云:“浪遏群礁去复回,朝朝暮暮不停催。礁群兀立任磨击,瘦漏青苍丑亦佳。”前者偏于清隽,后者偏于清险。“丑亦佳”更是充满艺术辩证法的警语。另其《自述杂诗》之二十一云:“凿破坚冰万象新,行程万里越三春。神农野逸天山雪,适我心胸畅我神。”“神农”一句何等清逸。其《梅花岭史可法墓》云:“我来梅花岭,梅花杳无影。清气满园林,衣冠应未冷。”字里行间勃发出无尽的清风烈概,令人肃然起敬。

沈先生诗中奇思警句比比皆是。其《徐霞客歌》云“千古一奇人,明代徐霞客。以身托山川,矢志许六合……扪手摘星辰,涉足入幽窟。笔录不厌详,目测细毫发。世间真文字,秉笔无矫饰。世间大文字,目遇不暇给。世间奇文字,惊天动河岳……人生宇宙中,如白驹过隙。鹏抟乘扶摇,安能恋床席。”以大笔深情写就如此奇矫不凡的篇章。其《临淄殉马坑》云:“不死疆场死圣恩,嘶鸣踔跃气潜通。徒呼伯乐黄泉下,犹奋骄蹄舍命奔。”又《黄山人字瀑》云:“久雨初晴一色新,山光峦表逐层分。路回忽听风雷吼,百丈飞流大写人。”前者何等悲壮,后者又何其昂扬。时代风采俱从“百丈飞流大写人”七字中喷薄而出。而“峦表”中逐层见出山光,又何其精微入妙乃尔。其它如《鱼化石》之深于玄想;《散氏盘》之剖析精微;《龙庆峡行舟》之妙谐造化,皆一等佳胜之作。另如《吊瓶输液》云:“吊瓶何物苦张扬?哂尔权充滴漏忙。我有灵犀通六合,尔当捷足退三江。恼人春色慵睁眼,入梦诗情委断肠。愧对白衣频嘱咐,贪灯开卷又轻狂。”以及《酬一舟、孟为以子萱胎发制笔见贻》云:“天生一个小灵胎,预卜他年咏絮才。愧我贪天占异堂,爱她堕地散奇财。死生毫发论千古,得失文章问九垓。昨梦神锥花又发,老夫心向稚儿开。”亦庄亦谐,想落天外,展示了诗人豁达的襟怀与纵横的才气。堪称字必色飞,情令魂绝,变化从心,清奇入妙之力作。刘克庄《题扬补之词画》云:“艺之至者不能两。善画者不必妙词翰,有词翰者类不工画。”此说虽然近理,但不宜绝对化。王维、郑虔即是成例。吾友沈公之片字寸笺已珍同拱璧。而发为诗词亦光昌奇逸如此。真太平之盛事而词林之重宝也。三复斯文,何限欣佩。甚盼能不断获睹大作,推进诗词文化的建设与发展。

拙稿寄出不久,即接沈老赐诗,格高谊重,令人感动,特别表示,以志诗缘:

丙戍春节周笃文先生著文评拙诗,吟诗七律以谢。

爆竹换符难许眠,感君元日赋新篇。

平时一个行吟者,忽报满头飞雪年。①

“不主故常”偏转拙,②岂为通变委求全。

痴迷自笑原无意,不废心声恶废言。

注:①时逢京中降雪②周文用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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