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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热情对一场思想运动意味着什么?

2006-04-05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刘东超(本报书评人) 我有话说

  学术热情是一种思想运动最为重要的非理性条件,它和理性共同构成思想运动中最为可观的部分。也正是因为它的存在,人类思想史上才出现了一批批形态各异、性格鲜明的人物,为世界历史的天空点缀了多颗耀眼的星辰。

《中国近代思维的挫折》,[日本]岛田虔次著,甘万萍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10月第一版,19.00元

当我拿到岛田虔次先生《中国近代思维的挫折》一书时,颇觉惊异和愧怍。惊异的是,日本学界对于中国思想史的研究在上个世纪40年代竟然达到了这样高的水准(岛田氏在出版他这部成名作时年仅32岁);愧怍的是,作为学习中国思想史专业的我以前对于这部经典著作及其作者竟然所知甚少。正是在这种感受的伴随之下,我读完了这部还需一读再读的著作。

在此,且不谈岛田氏那渊博的中国学学识,也不谈他那开阔的视野,仅从他那自然流畅的行文所携带的一些敏捷而深入的个别识见中就能发现许多可圈可点之处。其中,他考察心学运动时多次提到的思想家的学术热情对于思想运动的影响就是一个较好的例证。而就我自己视野所及,我国思想史界对此的关注并不多。学术热情对于一场思想运动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需要在思想史研究中郑重提出来的话题。

明代思想史上最为重要的事件应该就是心学运动的兴起和走向激进了。而岛田氏对于这一运动的描述却追溯到似乎与之思想关系不那么直接的吴与弼(号康斋),其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康斋生命中展现出的巨大学术热情对于后来的心学运动有着强烈激励作用。这种学术热情并不是可以简单地与今天我们经常谈到的对于学术异乎寻常的喜爱和精益求精的钻研(当然包含这一内容)划等号,更为重要的是将学术深深贯穿到真实的生活之中,达到所谓知与行的合一、信与行的融汇。岛田氏指出,康斋弃科举,绝交游,闭居小楼全身心体会儒家经典,两年足不下楼,来转换自己的气质、追寻圣人之心。其后与问学者共同耕读饭粝、刻苦奋励地实践儒学信条。“在这种专心的精神和要让儒学与生活成为一体的热情中,我们不是能够感觉到胎动的大机运吗?”(第7页)也就是说,康斋这种“惊人的精神力的燃烧”意味着一场新的精神运动即将来临。在同时代或稍晚的学者中,这样全身心地投入儒家圣学的还有人在,最为典型的当然是康斋弟子陈献章(人称白沙先生)。而这种和生命融为一体的学术热情也被心学运动继承下来,并推向一个更为可观的高度,这充分体现在王阳明、王畿、王艮、何心隐、颜山农、李贽等人的人生历程和精神面貌中。

学术热情需要生命的精神能量作为支撑。阳明的豪侠性格从少年时代起就预示出他迥异于常人的巨大精神能量,这从他11岁时所赋之诗“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维扬水底天。醉依妙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可以看出来,从他敢于反驳塾师,将“读书学圣贤”视作“第一等事”也可以看出来,从他15岁出塞,“追逐胡儿试骑射”还可以看出来。这种少年的精神能量在他成年之后就转化为巨大的不可遏抑的学术热情和践履精神。在这种热情和精神的驱使下,他曾依次沉湎于任侠、骑射、辞章、神仙、佛教(这就是所谓的“王子五溺”),并最终归于儒家圣学。对于阳明这个不懈追求的精神探索过程,岛田氏议道:“我们不难看到的,是超越卑俗,克服安逸无为,只顾不停地追求第一等事、第一义事的自我行动,是实践行动的强烈性。正确地认识这种激烈的内心发酵和精神泡沫,恐怕是对理解阳明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大前提吧!”(第9页)而且,他进一步指出这是一个时代民族精神的“疾风怒涛”,集中体现在阳明身上。也正是在这种热情和精神的驱使下,阳明思想的下一个环节便是对于中国思想史产生重大影响的龙场悟道。在引用了阳明《年谱》中龙场悟道的过程后,岛田氏议道:“确实,阳明在龙场的这番苦斗,才能够被称之为明学探究人的最鲜明的象征。这是与政治、文化、社会的所有交往相隔绝的,可以说是被置于鲁滨逊之境地的人,是克服并脱离了荣辱得失等所有的社会性,从生死一念的极限抽象出来的人――‘身心’。”(第11页)也就是说,环境的艰危激发出阳明生命中巨大的学术热情和探索精神,并最终导致他重新理解儒学的核心概念――人,从而将儒家思想推向一个新的阶段。有趣的是,也正是在那个历史时代汇聚的诸种条件之下,这种精神能量和学术热情为其后学所继承,王心斋古服蒲车式的讲学(这种过分“招摇”的讲学甚至受到阳明本人的厉言叱责),王龙溪数十年如一日满腔热情的讲学(年至八十余仍不辍不倦,按他自己的话是“全体精神只干办此一事”),颜山农、何心隐生死不避、“赤手搏龙蛇”式的讲学和行道,李卓吾为信念而长期颠沛流离最后自裁狱中的人生经历,都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这种数代相传的精神能量和学术热情是心学运动得以展开的集体心理条件,同时,它们也是这个民族在那个时代(日本学界所谓的“中国近代”)精神力量的典型表征。

任何一场思想运动都是以理性为主导的运动,但在这个过程中非理性条件也不可缺少,它对于这场运动的展开、扩大和延续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学术热情是一种思想运动最为重要的非理性条件,它和理性共同构成思想运动中最为可观的部分。也正是因为它的存在,人类思想史上才出现了一批批形态各异、性格鲜明的人物,为世界历史的天空点缀了多颗耀眼的星辰。也正因此,人类的思想史才展示出起伏跌宕、波澜壮阔的景象,增加了更大的吸引力和精彩度。所以,岛田氏在中国明代思想史研究中对于这一点的揭示对于我们具有较大的启示意义,它可以使我们更好地理解明代心学运动的全貌和深层动力。

最后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岛田氏《中国近代思维的挫折》一书对于我们来说还有许多需要进一步挖掘开凿之处。而最为深层、宏观的问题也许在于:如何理解一个庞大自足的文明内部的自我生长机制,如何理解这个文明内部个人的创新和突破能力,又如何在人类的普遍历史中来看待各个文明的命运和价值。进一步地解答这一问题需要我们以理性去探寻,同样也需要我们付出自己的学术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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