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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背是我可以攀登上去的小山

2006-04-19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帕蒂•戴维斯 我有话说
帕蒂・戴维斯,美国前总统里根的女儿;她曾年少轻狂,与父亲近乎决裂;多年之后,她终于回到父亲的病床前,开始漫长的告别旅程……

越来越觉得,自己似乎有两个家。纽约的家是我的选择,而洛杉矶的家则是我的再发现。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每次回洛杉矶后,自己都会有些变化。好像我的过去和现在融会在一起,交织成一条新路,比以前更宽的新路。

在父母的家里,我更深入地观看一些照片和剪贴簿,用一个长大成人的女性眼光来观看、来回溯往昔。

父亲曾是那么年轻。我看到,夏天全家在租住的海边度假屋的照片,我们都晒成了棕褐色,父亲看起来像个运动员,其实他曾经当过运动员,有着游泳运动员的宽肩膀和修长的躯干。我还看到一些更早的照片,父亲穿着短裤和无袖运动衫,和我坐在草地上,我那时还是个胖乎乎的、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的、蹒跚学步的小女孩。母亲没有化妆,素面朝天的脸上布满因日晒而起的雀斑,她的腿又结实又光滑。她看起来还像个年轻姑娘,轻松而高兴。在那些照片里,我们看起来总是很年轻,总是沐浴着夏日的灿烂阳光,总是还有无尽的时光铺展在我们的面前。

我跟在父亲后面,沿着游泳池边的砖石小路往家里走着,我观察到他后背的曲线,观察他怎样伸出手抓住金属锻造的扶栏,我的感情先是感到有点受挫伤,但迅即就放弃了这种情绪。他年轻时的形象历历在目,但他现在已经老了,比原来虚弱多了,这个人曾经能把我高举过头。我伸出手触摸到他,让他知道我在那儿。他穿着一件毛线衫,尽管天气很热。在我们慢慢走到小路上时,我能感到下午的骄阳晒着我的后背、我的肩膀。我能感觉日晒从我的手心下正被传送到父亲的后背上,但我知道他大概已经感觉不到太阳的热度了。他现在总是感到冷。过去,在牧场寒冷的冬天时,他总是只穿衬衫骑在马上,根本不为高山顶上刀削般的冷风所动。

那天下午,因为父亲走在前面,我意识到时间如何改变了我们。他的背过去是那么宽阔和结实,我小时候总是爱蹦到他的背上,好像那是一座我可以攀登上去的小山。他的臂膀,好像在一生中都能将我抱上吉普车、抱上马背。而此刻,在我们行走的时候,他的臂膀总是倚靠着我――为了更放心和有一个支撑。

父亲特别爱讲故事,无论是神话寓言还是他的过去,讲故事绝对是他的强项。而现在母亲不得不接了过来。她告诉我们他们的牧场曾有羊群的故事。迈克尔和莫莉还记得,而我出生时羊群就已经没有了。他们的两只母羊,各生了4只小羊,这可是个纪录,因为通常羊每次只生1或2只小羊。他们的羊创造了新的出生纪录,因此我的父母被邀请参加了一个访谈节目,当然还有他们那一窝可爱的小羊羔。

但是在幽默的故事和回忆之间,总夹杂着一些忧郁的话题――葬礼的安排和届时如何应对媒体的突然访问等。混乱肯定是不可避免的,还将会有运输问题和其他需要,这则完全取决于和父母有深交和关系的一大群人,这些人可以信赖,而且不会问太多问题。如何在承受住一切悲痛的同时,又做好所有这些事情,将是我们要共同学习的一门课程。

第二天我去了他们那儿,当晚上离开父母家,要回那似乎已成为我第二个家的海滩饭店时,我拥抱了他们,并在与他们道别时说:“我爱你们。”开车离开后,我想起,事实上,现在每次来看望他们,每次打电话去,我都会对他们说这几个字。当我还小的时候,父亲曾给我解释过,为什么他和母亲,每次即使是短暂分别,也会说“我爱你”,那是因为生活中许多事是不可预测的。他告诉我,你永远不会知道生活中将可能发生什么,什么时候又将会是你生命的最后一刻。如果生命到了尽头,还有可能说最后的话时,他希望能说的就是――“我爱你。”

对你所爱的人的感情和生活来说,它是专注体贴的。是你内心的愿望让你这样做,让你在身后留下短短的这句话。

我母亲告诉我,她又重新拿起我的书《天使不死》来读。她建议我也应重读一遍。“那里有些事情你忘记了,”她说道,“一些珍贵的东西,你必须再读一遍。”这也恰恰是我对自己写的那本书所期望的――人们只是随意翻开它,使自己再次熟悉其中的信仰和教义。这也恰巧让我想到,母亲可能就在读这本书的过程中,也读懂了我。我近来也一直在想,我也应该重读一遍自己的书,更坚定自己的信仰,提醒我自己,上帝的教义是怎样一直指引我的。

另一天从父母家离开的时候,我想到,最近总在母亲身边,我正从母亲身上学到了许多珍贵的东西。现在,我的观察力更敏锐、行事更小心谨慎、胸襟更加坦荡。我学会了自尊、冷静地判断、认真权衡利弊和三思而后行。我母亲近来从不贸然回答问题,她总是先经过深思熟虑。但是更重要的是,她使我感觉到,所有的事情都是可能的――从成功的事业到选择合适的公寓。我真的需要重读一遍我自己的书,但是我也需要在脑子里重复母亲的话,一切都是可行的。

当我在洛杉矶时,我参加了一个访谈节目,第二天我带了一盒磁带去父母家。可以和父亲共同观看的念头让我太激动了,我不得不把眼泪拼命咽进肚子里。他看得那么专注、那么安静,听我讲着他曾传授给我的精神教义。我迫切地想探明他的想法(看起来有太多的东西),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在查问他。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我忍不住眼泪,我只知道自己当时泪如泉涌。这些日子以来,我对许多事情已不再刨根问底。

我内心的一部分可能还停留在幼年阶段,总想要见到父亲认可的笑容,如果我把事情做正确了,无论是冲浪还是完成了马术训练的动作,他总是这样对我一笑。当看完我带回家的图画后,他抬眼看着我的样子(我通常爱画手,有时画脸),只看一眼就足以使我兴奋一整天,让我仿佛觉得,我可以画任何东西――如果有机会,甚至可以画罗马梵蒂冈的西斯廷教堂。几十年之后,当我们的生活长河向前流淌了这么久,当我们犯过了无数次错误后,我坐在父母的卧室里,和父亲一起看着电视上的我。我想象,在他默然无语的后面,他那目不转睛的凝视,正是那我从小就渴求的眼神。我告诉自己,他此刻一定正在想着,女儿终于彻底懂事――长大成人、不再愤世嫉俗了。他始终不明白我从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脾气,这么多无来由的狂怒。作为一个最心满意足的人,他始终不明白,怎么他就没有把这一切传给我。没准这些就是他正在脑子里默默思考的:我决定――一定要向她讲清楚。

(摘自《漫长的告别》,帕蒂・戴维斯著,中信出版社2006年4月出版,定价:2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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