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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怀念,岂止怀念

2006-06-14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陆天明 我有话说

离开新疆,定居北京,已有三十年了,我至今最愿意听到的人生评价仍然是:陆天明,你怎么会是个上海男人?怎么瞧你都像个西北汉子嘛。虽然,接下来,我一定会拿姚明、刘翔和范志毅等“范本”来为“上海男人”正名,但心里却仍然会为朋友们把我归入“西北汉子”的行列而大为窃喜。

我总是觉得自己最好的作

品是写西北写新疆的。我至今仍然有这样一种感觉,只要是写这块粗犷而神奇的土地上的事和人,我就会充满着激情和想象。只要说是回到西北,回到新疆,下飞机的那一刻,或走出火车站的那一刻,总是会让我激动不已,也总是会勾起我无限的回忆。我想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了。因为只要一闻到那略带有点羊肉香味的空气,听到那带有甘肃河南和维吾尔混合语调的普通话和带有典型维吾尔音乐旋律的歌曲,我必定会想起我的农场我的连队我年轻的战友们我的初恋和我们那一代人悲情而又壮阔的青春年华,坎坷而又执着、同时又充满着错误却又张扬着理想风帆的生命历程。

什么叫“创造”?什么叫“白手起家”?什么叫“汗水和眼泪”?什么叫“用生命做代价”?什么叫“执着和不顾一切”?什么叫“遥远和广袤”?什么叫“思乡和饥饿”“缱绻和奋起”?如果你没有经历过这一切,没有拥有过这一切,能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吗?

我想,我可以自豪地对任何人说,我有过。那是新疆给我的,是新疆建设兵团给我的,是那不可他移、又无法替代的大西北给我的。

当潮湿的春风催醒了沉睡一冬的大戈壁,拖拉机的轰鸣引来成千上万只黑雀,穿着破旧油腻的军棉袄的你站在用铃铛刺编成的耱耙上,颠簸着耱压过那一望无际的原野的时候;当你在极度寒冷的冬日,并极度疲乏地行走了几十公里,倒在一间低矮的土块屋子门前,被一双完全陌生并极其粗糙的大手扶进那屋子,在颤栗中享受那用梭梭柴造成的温暖和烤黄了的苞谷馍香时;当夏日的午前,你带人扛着用杨树杆儿做成的电线杆,在苦豆子芨芨草的荒原和青黑色的戈壁滩上一直走到汗水滴尽,眼前发晕,浑身打战,感到一阵阵发冷,却必须还要继续向荒原腹地走去的时候;当雷暴雨突然袭来,黑得像锅底的乌云低低地一直压到你头顶上,闪电就在你周围灼灼地鞭打着,而整条隆起的地平线上只孤独地站着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当夜晚几公里外炼油厂星星点点的灯火让你无限眷念黄浦江畔那与它们极其相似的灯火,而你手头那盏油灯却快要燃尽最后一滴煤油,即刻就要把你拖进最寂静的黑暗中去的时候;当成熟的金黄驱使你走进麦的海洋,拿着镰刀的你一手去抓那晒得发烫,却又混杂着坚硬的骆驼刺的麦子,让你一手鲜血一手收获地“高歌猛进”的时候……我曾经“恨”过这个“新疆”,但我又发誓要爱她,要永远记住她。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一个“母亲”,是这样来教导自己的儿女“成人”,并给他们构建了那样一种“平台”,去让他们完成自己如此庄严庄重而又深刻的“成人仪式”的……

是的,最重要的无非是懂得什么叫“人”,怎么去“做人”。

上个月,一些回到上海安家的老战友,给我来电话,希望我能在五月的某一天回去跟他们聚会。他们聚集了一百多个当年的知青战友,要在那一天“隆重纪念”自己进疆四十周年的日子。我后来因为有任务在身,未能前往。他们通过电子邮箱,给我发来了聚会的照片。看到照片时,我完全不认识这些战友了。哪里还有半点青春光彩?完全是一群沧桑老人了嘛。为什么还要“隆重纪念”?还要“相约在初夏”?是什么让这些人总是念念不忘这由汗水和泪水交集的岁月?我想来想去,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们这些人正是在这块土地上,在那个岁月里,知道了怎么去做一个真正的人,而且也成为了一个能够承受“社会担当”的人。不管走到哪里,也不管我们又去做了些什么,我们总是曾经的“新疆儿女”啊。在常说的那句“青春无悔”背后,蕴藏的不是真的没有一丝后悔。我相信这些人都曾后悔过。但他们还是要说青春无悔,是因为他们曾经在这儿燃烧过同一个信念,那就是上面提到的“社会担当”。现在有的人爱说这样一句话:哎呀,我穷啊,穷得只剩下钱了。但我们那时的现实是,我们真的很穷,很艰难,很坎坷,甚至还会被人看作“很不幸”,但我们却有资格挺直了腰杆子自豪地说,是的,我们穷,但在我们心里,只剩下的却是那一种广被天下的“社会担当”。正是这种凝结剂,让我们渴望着相聚在四十年后,相约在这个美好的初夏时刻,让我们从不自卑,也从不沮丧。

…… ……

我知道,这些回忆已然是非常陈旧的了。而更多更新的创造正在新疆这块土地上蓬勃,生发;还会有更多的人在那块土地上开始懂得什么是“人”,怎么去做一个真正的人,懂得应该怎么为更多的人去争取真正做人的权利,获取做人的幸福……去迈开他们人生的第一步,或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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