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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的“管弦乐”

2006-07-05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徐鲁 我有话说

  普希金的作品使我们领略了那博大、坚强、苦难、忧郁、善良和神秘的“俄罗斯精神”。普希金属于过去,也属于今天和未来。普希金永远是正直、善良和自由的化身。

阿尔巴特街上的普希金和太太的雕像

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普希金是说不尽的。普希金岂止是一代代俄罗斯儿女们最美好的回忆,不,他是属于全人类的。我国的一代代读者,不都是通过普希金的作品进入了俄罗斯的疆域,听到了涅瓦河和伏尔加河的涛声,闻到了俄罗斯乡村田野的气息,看到了白桦树林那金色的光芒的吗?更重要的是,普希金的作品使我们领略了那博大、坚强、苦难、忧郁、善良和神秘的“俄罗斯精神”。普希金属于过去,也属于今天和未来。普希金永远是正直、善良和自由的化身。

我不是普希金研究者,却是普希金作品的一个狂热的热爱者。想起来,已经很遥远了。啊,是那样的遥远啊!在中学校园里那金色的草地上,在黄昏时分的小河边,在大学时代的宿舍里,在每年暑假里的青青的山坡上……我曾经那样如痴如醉地阅读着普希金的抒情诗、叙事诗、剧本和小说。我的书柜里,至今还珍藏着一本20世纪50年代出版的旧书《普希金作品选》(戈宝权译),它曾经是我最珍爱的秘密的“宝书”之一,字里行间有我在中学时代阅读它时所留下的欣悦的波浪线。还有几册硬面笔记本,是我完整地抄下了当年从同学那里借来的查良铮先生翻译的全部《普希金抒情诗选集》。

最近从《译林书评》上看到,戴天恩先生多年搜求和收藏的普希金作品各种中文译本达180多种、200余册,这个数字真令人肃然起敬。我想,和这位戴先生相比,我对普希金的“狂热”和“发烧”的程度,实在是不算什么了。因为到目前为止,我所搜罗的普希金作品译本,也还没有超过50种,却自以为是“收藏颇富”,真乃井底之见。

我的普希金译本中,可能是查良铮先生的各类印本最多。其中最新的一种,是译林出版社的一位老编辑陈肇芬老师惠赠的《普希金诗选》。我觉得这册选本编选精当,篇幅适度,颇适合一般的普希金诗歌爱好者阅读。

非常遗憾,我此生没有学会俄语,所以只能通过各种普希金作品、普希金研究和传记的中文译本,走近普希金的文学世界。而这个世界,又是多么博大、丰富和包罗万象啊!借用抒情诗人(也是普希金诗歌的一位优秀的翻译家)刘湛秋先生的话说,不是别人,正是伟大的普希金,“教会了我如何抒情”。也正是出于对普希金的迷恋和热爱,七年前,在普希金诞辰二百周年的前夕,我曾经用了几乎一年的时间,撰写了一部普希金的传记《普希金是怎样读书写作的》(长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这本书,是我的“致敬”之作,是普希金的一个热爱者向他心中的神明,向俄罗斯最伟大的抒情诗人敬献上的一瓣心香。

在我的心目中,普希金将永远是世界上一切诗人的“最高标准”。

普希金研究家、著名传记作家亨利・特罗亚说过:尽管时间在流逝,尽管人们的生活方式在改变,甚至连社会制度也已经变更,但在同胞们的心中,普希金的作品一直是一曲富有权威的“管弦乐”,是俄罗斯人民最美好的回忆。他们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自己的祖国永恒的形象――那清晰的地平线,那通向世界尽头的漫漫道路,那在雪地上飞驰而过的雪橇,那透过乡村湖畔椴树而射出万道金光的初升的太阳,还有浓郁的茶香和美丽的少女们的欢声笑语。他们说,从普希金的作品中,能找到真正的俄罗斯之魂。

普希金的伟大是多方面的,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果戈理曾说过这样的话:没有普希金的俄国,就不能称其为俄国了。他还认为,普希金的作品是一部厚重的“辞典”,包括了俄国语言全部的丰富、力量和灵魂。别林斯基则在他的长篇论著中称赞普希金的长诗《叶甫盖尼・奥涅金》是俄罗斯生活的百科全书和最富于人民性的作品。

据说,在俄罗斯,当陌生人一踏进普希金生前曾经幽居过的米哈依洛夫斯克村的土地时,就会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告诉你说:“您千万别听济马村那些老汉瞎吹,说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似乎多次经过他们的村子。其实他在三里之外就拐弯儿了,因为济马村那里净是烂泥,没法儿通行。”对此,济马村的老人们则会反驳说:“我们并没一口咬定,说普希金每天都经过我们的村庄,但是他的确也到过我们村呀!他不光是在你们村里住过,因此你们也别那么神气!”

这些朴素而天真的对话,一方面说明诗人所到之处,每每为之增添光彩且流芳后世,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人民对于自己的文化精英拥戴与景仰的程度。没有错,普希金的伟大之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尊重人民、热爱人民,同时也为自己的人民所了解、所热爱。他的“人民性”自然也不仅仅在于他准确地描写了俄罗斯乡村的树林和俄罗斯农妇的衣衫,而是在于他以一颗纯朴、善良的赤子之心,诚恳、温柔、朴素地表现了人民的精神和意愿。

他把自己全部的才华奉献给了人民,而人民也从未忘记过他。他最著名的诗篇《“纪念碑”》中有这么几句:“我将被人民所喜爱,他们会长久记着/我的诗歌所激起的善良的感情,/记着我在这冷酷的时代歌颂自由/并且为倒下的人们呼吁宽容。……”(查良铮译,下同)

普希金与人民朴素的感情联系,还体现在他与他的乳母,一个普通的俄罗斯乡村妇女阿琳娜・罗季奥诺夫娜的关系上。在诗人的一生中,乳母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诗人寂寞的童年与少年时代的一部分光阴,以及流放和幽居在米哈依洛夫斯克村的岁月,都是和她一同消磨的。她是诗人寒冷岁月里的母亲、姊妹和朋友。诗人为她写下了如《冬晚》、《给乳妈》等许多充满深情的诗篇。有人评价说,这一部分作品是普希金一生中最动人的抒情诗之一。当诗人离开乡村,回到了圣彼得堡,年老的乳母有时会托人代笔写信给诗人:你永远不断地存在于我的心头和记忆中。只有当我睡着的时候,我才忘记你和你待我的恩爱。你答应夏天再到我们这儿来的,这使我们很高兴。来吧,我的天使!到我们米哈依洛夫斯克村来吧――我要把所有的马都派到大路上去迎接你……

作为俄罗斯文学的奠基者、“俄罗斯文学之父”,普希金的诗歌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难以言说的艺术魅力。别林斯基曾赞誉说,普希金的诗所表现的音调和语言的力量到了令人惊异的地步,它像海波一样柔和优美,像松脂一样醇厚,像闪电一样鲜明,像水晶一样透明、洁净,像春天一样芬芳,像勇士手中的剑击一样铿锵有力。

普希金的诗,无论是音韵、语言,还是意象、结构,都无不弥漫着独特的气质,散发着俄罗斯大地的芬芳。抒情诗,应该是他文学宝库里最具有代表性的珍品,每一首都极富音乐美和抒情性。那飘逸的气质,缤纷的意象,音符般闪耀的辞采,忧郁而隽永的韵味,构成了“普希金式的”华彩乐章。他的诗也全面地展示了俄罗斯大地的深沉、博大和优美,展现了俄罗斯民族苦难、高贵、坚强的诗性气质。普希金的诗歌有的豪放如《致大海》,有的激昂如《致恰达耶夫》、《在西伯利亚矿山的深处》,有的委婉多情如《致克恩》,有的简洁而富于哲理,像《“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等。他的欢乐与悲哀是交织在一起的,他的个人感受与人民性是一致的。无论是抒写乡村的忧郁和悲哀,还是描述大自然广阔和优美的风景;无论是抒发心灵的感受,还是表达爱情的甜蜜,他都能够做到优美而流畅,直接拨动人们的心弦,打动人们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俄罗斯是一个忧郁的民族。可以说,默默的忧郁、淡淡的哀愁,是整个俄罗斯文学的基调。普希金的诗,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在普希金精神气质里,忧郁的部分比欢乐的部分要更切近于他的缪斯。不过,普希金的忧郁里,有一种更为深厚的坚韧意味,这使得他的作品在温柔、敏感和忧郁的格调之外,还呈现出一种坚强和博大的情怀。

20世纪50年代后期,散文作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完成了一部刻画普希金的话剧《我们的同时代人》。为写这部著名的作品,作家曾在诗人当年经过和旅居过的村庄生活了很久。在那段时间里,作家与当地集体农庄的庄员们谈到普希金时,他们都兴致勃勃,仿佛在谈论一个非常熟悉、仍然还生活在他们中间的人一样。他们在村边的树林里插上木牌,上面写着: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的土地从这里开始,请别碰他的树林……

这情景也印证了亨利・特罗亚在传记中写到的一个场面:普希金逝世后,一批又一批他生前并不认识的人前来凭吊。他们之中不见皓首大臣,没有柔声细气的贵族,没有油头粉面的交际花,也不见大皮鞋吱吱作响的外交官。不,不是他们。来的全是平民百姓――戴着包头巾的妇女,佩带号牌的老人,面色惊恐的儿童,饿着肚子的大学生,穿着羊皮袄的农夫,大胡子的车夫,还有面色忧郁的少女……成千上万的庶民百姓如同“从首都飞出的石块”,又似咆哮的巨浪,涌向普希金家里。这些陌生人在哭泣,哭声惊天动地!

在这痛苦的人群里,还不时地传出这样的对话:

“看来您一定认识普希金了?”

“不,我不认识普希金,但我是俄国人。”

是的,没有普希金的俄罗斯,就不能称其为俄罗斯。普希金是不朽的,因为他属于世世代代的人民。他自己生前就写过这样的诗句:“不,我不会完全死去――我的心灵将越出/我的骨灰,在庄严的琴上逃过腐烂;/我的名字会远扬,只要在这月光下的世界/哪怕仅仅有一个诗人流传。”(《“纪念碑”》)普希金在去世的前一年就这样预言过。他的预言没有落空。他逝世时只有37岁,正当但丁所谓“人生之中途”,但他的诗歌将会活得无限久远。他用诗歌为自己建造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这座纪念碑将比任何帝王、大臣和富翁的纪念石柱更加坚固、辉煌和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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