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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家的“爱”与“恒”

2006-07-05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程曾厚 我有话说

本文作者在里昂李治华先生家里

中国文化在法国的里昂有一处基地。中法文化交流的几多美事是在里昂萌发和成就的。李治华先生便是里昂中国文化的守望者,数十年如一日,孜孜以求,把中国文化的精髓,翻译成世界主要语种之一的法语,把中国文学的经典介绍给法语世界。

李治华先生不是孑然一身的独行侠,他并不孤独,他有妻子。他给自己的法国妻子命名为雅歌,把雅歌夫人拉进自己的翻译事业。上个世纪的80年代,李治华先生携雅歌夫人访问南京大学,我有幸认识,见到这位《红楼梦》法译者的风采,聆听他介绍《红楼梦》法译本成书的过程。夫妇两人,27年磨一剑。但译者对译本的介绍,朴实无华,令人感动。27年,应该是一个学者的全部黄金时代。李先生没有写完他的博士论文,没有发表学术论文,没有出版学术专著,他牵着爱妻的手,扑在《红楼梦》无止境的翻译和修改工作上。

1989年,我在法国访问,李先生邀请我去他里昂的家里过圣诞节。他带我参观当年中法大学的遗址,如数家珍地细述中法大学的种种往事,细节很多,我感到消化不良,心里想如果有朝一日写下来就好了。我走进他的书房“?红轩”,我的感觉是走进了一间圣殿。对,这是中法文化交流的圣殿。我多少也翻译过一些作品,我当然很想知道,在整整一万天的漫长过程里,《红楼梦》是如何由汉语变成法语的。我嫌李先生在南京大学的讲话过于简约。我看着李先生在?红轩走进走出,我还感到,作为一个法语教师,我的肩头似乎突然压下来一股无形的分量。

《里昂译事》的编者蒋力先生给我寄来一册《里昂译事》,捧读在手,不胜惊喜。我认识李治华先生20年来,我心里想细究的事情都写在书中。“里昂中法大学话旧”一章写得清楚明白,原来李先生在里昂给我做的介绍还是提纲挈领,书中细细道来,更有来龙去脉,更有波澜起伏。中法大学是中法文化交流的重要一章,今天,除了身在里昂的李治华先生,除了这位已是91岁高龄的李先生,当今世上没有第二人说得出这段历史佳话了。

对我来说,《里昂译事》更重要的一章,是“《红楼梦》法译本的缘起和经过”。此文后面,还有“试论《红楼梦》中人名的?译”等三篇已发表的文章,也是和《红楼梦》翻译的主题相关的。

李先生在这篇长文中说:“翻译是从一种语言转移到另外一种语言的工作。想要做好这种工作,必须同时精通起点语言和终点语言。具备这个条件的人极其稀少。”李先生说得很谦虚,但他的确很幸运,他有法国妻子的合作,而且雅歌夫人是具有法国大中学学衔资格的文学教师。《红楼梦》有大量精妙的古典诗词,而诗词通常不是散文译者所能方便应付的。李先生在南京时说起过有位叫铎尔孟的人,帮他解决了诗词的翻译问题。李先生说起的这位恩师,是法国诗人,在中国生活48年、并且热爱中国的诗词。李先生得到他的支持和通力合作:先由李治华夫妇译出诗词初稿,十年如一日,每星期二下午,更加上每年的暑假,专程乘车去拜访铎尔孟,反复商讨和修改,才有定译。原来《红楼梦》的翻译,不仅耗费了李治华先生夫妇俩的毕生精力,也有铎尔孟一生最后十年的无私贡献。一部杰作,从一种文字转移到另一种文字,谈何容易!

可我读完“《红楼梦》法译本的缘起和经过”,几乎大惊失色。全章56页,真正谈“翻译经过”的只有7页文字,而“缘起”却占了50页之多。原来,李治华先生的童年,是在北京当年顺天府尹的大宅里度过的。而这座大宅园子里的日常生活,和《红楼梦》的大观园颇有相似之处。《红楼梦》法译本出版后,李先生把府尹大宅和大观园的故事,一桩桩,一件件,进行回忆对比,结果出人意料:如果没有这一段特殊的童年生活,译者对原书的理解会是不完整的,会有很多望文生义的误解。例如放风筝的一些细节,例如丫环何时能称姑娘,没有这段生活经历,是绝不会明白的。普通的北京人不会明白,一般的中国读者不会明白,如果这部名著由法国汉学家来翻译,能理解得了吗?能翻译得了吗?我这才信服:李治华先生一生的精力,雅歌夫人一生的奉献,加上铎尔孟的贡献,还要加上李先生特殊的童年生活,这才保证这部《红楼梦》的成功翻译。呜呼!谁敢轻言文学翻译的事,谁敢不把文学翻译放在眼里!

《里昂译事》的内容很多,李先生是巴金《家》的译者,是姚雪垠《长夜》的译者,是《家》的法译本促成了邀请巴金访问法国,是《长夜》的法译本促成了邀请姚雪垠访问法国。文学作品的翻译是文化交流,而李先生的译本又促成了更多的文化交流。“罗大冈的中文诗和法文诗”是我仅见的系统介绍学者罗大冈的诗歌创作,尤其是法文诗歌创作的文章。“中国文学在法国传播的历史及意义”一文,虽然篇幅不及专著,但李治华先生立足法国的学术界,其准确和翔实,是国内学者所无法比拟的。

书中的一篇《我的翻译经验》,立论简约,文字朴素。“我自己的翻译经验,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爱、恒、选、时。”“选”是选择要翻译的作品,“时”是选择翻译和出版的时机;这两方面都很重要,关及译本的价值和成功与否。但我认为,对广大译者来说,对从事过翻译的笔者来说,“爱”和“恒”才是最重要的经验。对翻译工作没有爱的痴迷,对翻译工作没有“恒”的毅力,做不好翻译,尤其是做不好文学翻译。李治华先生的翻译《红楼梦》,是对“爱”和“恒”最好的诠释和榜样。

我们看看当今国内翻译界的现状,目前文学翻译的质量,更感到《里昂译事》的出版,正当其时,是一场令人警醒的及时雨。李先生在书中说:“用二十多年业余时间翻译一部文学作品,大概是只有傻子才肯干的事。不过傻人自有傻福,在翻译《红楼梦》的过程中,我只感到充实、愉快和幸福。这难道不是人生最大的安慰吗?”李先生以一生的翻译实践明示我们:翻译是毕生的事业,不是谋生的职业,更不应该是弄钱的手段。只是,眼下的世道,随着时代的发展,翻译界的傻人越来越少,而聪明人越来越多,这是不争的事实。呜呼!何时翻译界的聪明人少了,傻人多了,我们的翻译质量也就有了希望。

《里昂译事》李治华著,蒋力编,商务印书馆2005年12月第1版,1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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