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国，读到《我在慈禧太后身边的日子》这本书，德玲公主著，刘雪芹译，方汉文主编《往事中国丛书》的一种，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12月版。据说该书还有其他几种中译本。
方汉文先生显然是把它当成学术书。他在“丛书序言”里称，这套丛书是为了“开启历史的记忆，把一个世纪前的西方人士和长期受西方文
《我在慈禧太后身边的日子》原名《紫禁城两年》（Two Years In the Forbidden City），1912年由纽约的莫发特-亚德公司(Moffat,Yard&Co)出版，从英文原文中可以看出，这本回忆录是根据当时各种英文出版物中的相关史料拼凑而成。比如，书中关于慈禧太后画像的内容，就是根据凯瑟琳・卡尔（Catherine Carl，1862～1938）的回忆录《与慈禧太后在一起》(With the Empress Dowager of China，1906年初版)编撰而成。卡尔是美国画家，她于1903~1904年间在宫里为慈禧太后画了两张油画肖像。细心的读者可以看出，书中的细节有一些让人生疑的地方。比如，“德玲公主”自称，是她向慈禧建议付给卡尔女士报酬，因为慈禧原不打算给卡尔女士钱，但却说不出付了多少，而她反而知道太后付给俄国马戏团的报酬是一万两银子。又比如，该书选用了20幅照片（长江文艺出版社中文版保留了原书的八幅照片，另加了六幅原书没有的照片）。有几幅是莫理循拍摄的，可见作者或编者是尽可能地搜集了当时所能得到的所有照片。其中两张是德玲和慈禧的合照。德玲说，慈禧对照相这件新鲜事极为感兴趣，也极为重视。而书中却没有提到她与慈禧合照的任何情况，甚至没有说她们合过影，只说她的兄弟给太后照了几张相。实际上，慈禧和德玲在一起的照片至少还有四张（1994年出版的《故宫珍藏人物照片荟萃》收入了另外4张慈禧和德玲公主在一起的照片）。“公主”详细描述了和太后散步、吃饭的情形，对合照这么荣耀的事按理不会不提。
其实，早有牛津大学历史学教授特雷弗-罗珀（Hugh Trevor-Roper1914～2003）在巴克斯的传记《隐蔽的生活，艾德蒙・巴克斯爵士之谜》(A Hidden Life: The Enigma of Sir Edmund Backhouse, 1976年Macmillan版)中，顺便提到德玲公主的回忆录（第15页）以及景善日记和李鸿章日记等是“虚假的中国回忆录”(bogus Chinesememoirs)。另一位学者奥康纳（Kaori O’Connor）在1986年为再版的卡尔女士《与慈禧太后在一起》所写的序言中，重申了特雷弗-罗珀的观点，认为德玲公主的回忆录是假的。
裕庚德玲（1886～1944），满州汉军正白旗人。甲午战争后，随父亲出使日本和法国，并在国外接受教育。1902年底随父回国，后入宫成为慈禧太后的一等御前女官。1905年三月，德龄出宫。1907年与美国人怀特（Thaddeus C.White）结婚，后移居美国。1944年死于加拿大。1912年，“德龄公主”著的《紫禁城两年》问世。此后，“德龄公主”又出版了《老佛爷》(OldBuddha，有人译为《御苑兰馨记》，1928)、《御香飘渺录》(Imperial Incense，1933)和《天子》(Son of Heaven，有人译为《瀛台泣血记》，讲述光绪皇帝的故事，1935)等书。有人称“德龄公主”为美国华人文学的祖师母。这倒比较妥当。把这些书归入文学作品比较保险。这些书可能是那位西方作者假借裕庚德玲的名字写的。也有可能真是裕庚德玲所著。（国内学术界就有人认为可能是德玲公主自己写的。）即使是德玲所著，她也显然是根据记忆和想像随手写成，而没把它们作为学术研究。所以，不管作者是不是德龄公主，从内容上看，这些回忆录都只能算文学作品。
另外，景善（1823～1900），满州正白旗人。曾任宫廷内务府大臣。那些冒他的名伪造的日记，现存大英博物馆。有英中合印本问世。遗憾的是，伪造的景善日记在中国出版的史书上，仍然被当成了真实的史料。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的《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介绍景善时，说他“著有景善日记”（第877页）。中国史学会主编的《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义和团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一卷全文收入了“景善日记”（第57~83页），也未注明它是伪造的。本文初稿成后，中华读书报的编辑先生帮我打听到，《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是上世纪50年代编撰。2000年上海人民出版社重印此书时，国内学术界已经知道景善日记是伪造的。只是出版社重印时未征求中国史学会的意见，故未注明这是伪书。
顺便提一下，国内有些译者喜欢把学术类的英文书名随意改动，译成文学性的书名。如前面所提卡尔女士的书，有人译为《紫苑黄昏――一个美国女画师眼中的西太后》。还有人根据书名推测内容，比如濮兰德和巴克斯合著的另一本书《北京宫廷的编年史和回忆录》(Annals and Memoirs of the Court of Peking,1914年版），被人误译为《清室外记》。其实这本书讲的是从朱元璋起至慈禧光绪的事。这样的做法不合适。
国内学者不熟悉西方的汉学，可以理解。如果不是特雷弗-罗珀教授偶然对巴克斯产生了兴趣，今人恐怕还不知道景善日记是伪造的。西方学者研究汉学，显然不如本土中国学者。但在某些课题上，西方学者占有原始材料，且有旅居海外的中国学者参与，所以比较容易。国内外学者多进行交流，或许是件双方受益的好事。
感谢闵杰教授提供专家评审意见――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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