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文字仍能感人的时代

2006-08-02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沈胜衣 我有话说

“刘绍铭作品系列”,刘绍铭著,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6月第一版

江苏教育出版社最近出版的“刘绍铭作品系列”,共有四本,其中《吃马

铃薯的日子》是作者的自传文字,回忆童年及赴美求学的经历。――刘绍铭出生于香港,在台湾读大学,在美国得博士,现为香港岭南大学教授、中文系主任,是学者、散文家、翻译家。

其他三本:《文字不是东西》,《文字还能感人的时代》,《一炉烟火》,则是杂思随感性质的散文集。“杂”,首先是内容上的散漫多姿:关于文化、关于写作、关于翻译,拉杂引用许多中外文学、语言的趣事(有“文化八卦”的味道),结合生活现实,抒发感想。从“书看不完”的烦恼,到喝马丁尼的乐趣;从解构古典的各种“故事新编”,到对联的英译;谈完润笔,便谈名牌;刚分析了中国传统女性甘愿守寡的心理,下一篇就是对比介绍欧洲和美国的社会经济……他又喜作“我记得”的怀旧,忆写从前的香港和台湾;更以专业本色行当“传香火”,记述亲炙的作家文人,评论古今中外文学作品……

如此的“杂”,却又都能谈出一些门道,有赖于刘绍铭的学术功底、人生历练,还有,他所强调的“通识”。所以,这种驳杂乃是博杂,乱花迷眼中,时能让人眼前一亮。比如他讨论《鹿鼎记》的英译,却由之看到中西文化的冲突,又顺便谈到翻译家那种“借来的生命”(那段话说得很好),旁逸斜出,皆生思致。又如他评说董桥、夏志清、余光中、白先勇、高阳、钱锺书、张爱玲、黄碧云、毛尖等“师友文章”,也都好看。像《兀自燃烧的句子》,分析张爱玲与钱锺书作品的犀利意象之异同与特色,十分精彩(这标题也漂亮极了)。只是,我不能同意他在另一处对《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批评。――我也不同意他一再看轻周作人的“抄书体”文章,以及指张恨水的《山窗小品》等文言散文“资质平平”(因为这两者是我很喜爱的);但,他认为通俗白话小说大师张恨水写古文,“多少与虚荣心有关。大概在当时读书人心目中,文言文仍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张恨水的散文》),则是很有见地的。我还欣赏刘绍铭的洒脱,身为书生却没有“读死书”。他谈到,美国联邦法官约翰・伍尔西“1933年力排众议,以文学观点衡量《尤利西斯》的价值,宣判此书的内容并非‘诲淫诲盗’”;但其后人却撰文论述文学巨著读者寥寥,自己就“愧对先人”,没办法啃下《尤利西斯》。这故事可逗人乐亦可令人悲,而刘绍铭的态度是:“看不下去的就送人或捐赠给图书馆好了。做人已够苦,何必还被书折磨?”(《书看不完,怎么办?》)此外,他谈老年,忆少年,皆有旷达的胸怀;总是依依眷恋往昔的人情,但自知一味叹息“今不如昔”之不智。――这些,都见出一份通达。

刘绍铭散文的“杂”,其次体现在文字风格上。《听詹老师的话》一文,记他曾看到一张英文告示:Be鄄wareofyourpropety。“如果我不在香港地区长大,从小不知道出门要‘小心财物’,这句英文可能听来一头雾水。这句英文文法没有差错,问题出在usage(用法)上。Be鄄ware是教人提防、小心,我们因此提防恶犬、小心‘马滑霜浓’……”这段话颇可作为刘绍铭文章的一个标本:古典文句(“马滑霜浓”)与现代白话、英文与粤俚(“一头雾水”――虽然这话在北方也有使用)信手拈来,古今交融华夷杂处,恰是典型的香港风情。

我举这一段作为标本,还有一个重要的意思,是指其内容:在发人一噱的趣味中,探讨语文的正确使用。这,正是刘绍铭在杂思之“杂”里紧扣的一个中心,随感不“随”的严肃话题。

他闲谈的范围出入中西上天下地,但时时不忘对文字的考量,孜孜不倦地推敲中文和外文的正误。他循循教导中学生:文章使用成语过多会“无个性、无思想”,“表达能力完全受制于人”。他告诫人们“别看到dear就想kiss”。他甚至发奇想,用“情书救语文”,端的一片痴心。又如黄子平在《文字还能感人的时代》序言中指出的,因为刘绍铭“对‘文字的颜色’的敏感、敏锐、敏捷”,使他即便在怀念“旧日的足迹”时,“最深刻的记忆竟离不开文字留下的印象”。此外,他两个集子的书名重复出现“文字”,在这套“系列”的总序里也专门谈到自己的文字……可以说,对文字的讲究,是这几本书的一条主线,是刘绍铭写作的一个主题,当然,更是他的一贯主张。

《文字不是东西》的书名来自集中的《文字岂是东西》,此篇介绍董桥评点语文的《英华沉浮录》,而作为一样执著于文字的同道中人,刘绍铭自承是个悲观论者。当现世文字不再有其丰富而独特的姿容,沦为千人一面的含糊的“东西”,他只能寄望一种“不夹杂功利思想”、“尊重其(文字)本身价值而用心琢磨、推敲”的浪漫精神了。

在用作另一本书名的《文字还能感人的时代》中,刘绍铭由与张爱玲有关的一个“恐怖”的小笑话,联想到时代的差异,感叹文字、文学还能感人的时代已然消逝。――我能领会刘绍铭的殷殷之情,敬佩他那种“捉字虱”的良苦用心,他对文字的敏感和斟酌正与我相近(托大说一句:我自己亦是这样的人)。不过,我不赞成他在该文中对流行歌曲的讥讽态度。事实上,他作为对照而举的、属于上一代人的“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出自周邦彦《少年游》一词;而古代“词”之本源,以及相当一部分作品,不就是当时的流行歌词吗?(周邦彦本人还是精于乐律、“能自度曲”、作品传唱于“贵人、学士、市侩、妓女”的作曲家)流行歌曲也是能给“正统”文字带来新气象的,我们该对文字的变化、文学的广度宽容一些。

并且有信心一些。是否还有文字感人的时代,关键不在于文字,而在于人――写的人,读的人。对人类的未来,因为其自身的愚蠢,我总体上是悲观的;但也正因人类的愚蠢,我想人们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就毁掉一些本质的东西。比如,文字。

让我们也都在悲观虚无的大背景中乐观一点吧,相信这是文字仍能感人的时代。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