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那一片闪着白光的帆影

2006-08-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桑永海 我有话说

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位同学把他厚厚的《莱蒙托夫诗选》借给了我,里面一首12行的小诗《帆》,一下子紧紧攫住了我的心:“在那大海淡蓝色的云雾里/有一片孤帆在闪耀着白光!/它寻求什么,在遥远的异地?/它抛下什么,在可爱的故乡?”那是50年代末,我在读高中。虽然成绩优异,却因为家庭出身问题时而受到白眼和

冷遇,内心常怀忧郁。读了这样的句子,我眼前豁然一亮。顿挫音韵里弥漫着的孤独感,迷惘中的追求与不舍,好像说出了我的感觉,我的心声。那时毕竟年轻,心气正旺,所以尾部骤然间昂扬而起的结句,立刻就印在了我的心上:“而它,不安的,在祈求着风暴,/仿佛是在风暴中才有安详!”这片孤帆,那时唤起的是鄙弃苟安于平静的崇高感,是热血男儿的心,是对自由独立的向往,是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它把我的郁闷一扫而空,搅得我浑身热血沸腾。就像座右铭那样,我把《帆》抄在了日记本的扉页上。我也记住了翻译家的名字:余振。

那时候,我们全都学俄语。我到老师宿舍去请教这首诗。老师是俄语系刚毕业的大学生,提起《帆》,他赞不绝口,当即用俄语一口气背了出来。俄诗抑扬顿挫的节奏和调子,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前伸的手臂,深度近视镜后忧悒的目光,至今也还历历在目。记得何其芳在一篇诗歌欣赏的文章里说,就为了读普希金的诗,也应当学习俄文。我想,读莱蒙托夫,不也同样吗?我抱着俄汉辞典,笨拙地译出了《帆》和另一首小诗《天空的乌云啊……》。这都是将近半个世纪前的事情了,我是怎么译的也记不清了。但由此却能看出,我们那一代人对俄罗斯文学是多么痴迷。

没想到,就因为这首小诗,惹了一场风波。我们的班主任心地善良,她推荐我参加了学生会工作,说发挥我的长处。还鼓励我,出身不好,但重在表现,你好好干。我却辜负了她的期望,就因为我负责学生会主办的校报和校刊的编辑工作,把莱蒙托夫《帆》的俄文原作和余振的译诗,并排刊登在油印校报“学俄语”专栏上。一天,校团委书记突然找我谈话,班主任也在座,她用担心的眼神瞅着我。书记提出一连串问题:莱蒙托夫是谁?干什么的?“孤帆”代表什么?为什么登这首诗?还问我知不知道“叫刘什么河”(流沙河)的大毒草《草木篇》?说你们原先那个班主任,不就是用大字报写诗,成了右派吗?最后警告我:你还是中学生,不追究,但你出身不好,走“白专道路”没有前途。这次谈话,让我不寒而栗。其结果,是导致我下定决心,含泪中断了学业。

1960年代初,正是“大跃进”之后紧跟着的“三年大挨饿”,我流落到松花江边一座城市,走上了中学讲台。那是饥肠辘辘,经常用酱油羼水,喝得两腿浮肿的日子。在人声嘈杂的单身宿舍,昏暗的灯光下,大通铺上,我读到了渴盼已久的莱蒙托夫的长篇小说《当代英雄》。那是怎样一部书啊!美丽的高加索风光,奇诡的故事,特别是对人的心灵的描述和剖析,读得我不知今兮何兮。让我尤感惊喜的是,小说快收尾时,我又见到了莱蒙托夫的“白帆”!那是皮巧林日记中的一大篇抒情独白。他说自己就像是惯于在大海波涛中生活的水手,一旦被抛到岸边沙滩上,就会成天眺望迷蒙的远方,盼望着,那里有没有望眼欲穿的帆影?它像海鸥白色翅膀似的,渐渐从浪花里分离出来,驶进这荒凉的港湾?……这明明是莱蒙托夫借了皮巧林的嘴,说出了他闪电般光辉而短暂的一生孕育的憧憬与追求――他的“孤帆情结”。这一诗一文,犹如世界文学史上的双璧,珠联璧合,光彩照人,铸就了一个忧郁孤独、不安于平静、渴求风暴、向一切专制主义进击的叛逆者形象――孤帆。那时,我为阅读莱蒙托夫的新发现而自得其乐,肚子的饥饿,辍学的苦涩,一时忘到了脑后,觉得自己似已冷却了的血液,又在沸腾。同时,我也记住了另一位翻译家的名字:翟松年。

岁月漂移,而今,我已垂垂老矣。但重睹莱蒙托夫闪着白光的帆影,仍是难以抑制当年撼动我心的浪漫主义激情。不论知识分子备受折腾的苦难过去,还是经济大潮滚滚滔滔的现在,你都那样忠诚地陪伴着我――我的白帆,我的俄罗斯文学。那迷人的诗性,那浩荡无边的人性啊!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