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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窥小

2006-08-30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刘阳 我有话说

中国四大名著的英文书名很有趣。三部都是直译,只《水浒》被意译成All Men Are Brothers,字面义为“四海之内皆兄弟”。但卢俊义、徐宁之辈分明是被宋江无端破坏小康生活、骗上梁山去的。英译遮住了这种赤裸裸的利用关系。西方有罗宾汉,和如此大规模聚众起义相对应的故事主题却极少见。

古典小说里一种

笔法,似乎评论家们没怎么留意。《镜花缘》开篇写心月狐下凡,托生为武则天;《说岳全传》开篇也议论前世,岳飞为佛顶大鹏,秦桧为虬龙,王氏为女土蝠;《儿女英雄传》开篇也写帝释大尊和悦意夫人发落“儿女英雄公案”,等等。这种笔法,不妨叫它“神人演化律”。

《儿女英雄传》第五回,称赞十三妹巾帼不让须眉,“是个脂粉队里的豪杰,侠烈场中的领袖。”前一句可与清人董说《西游补》第五回西施挑逗孙行者的话相参看:“美人原做了半月雌和尚!”袈裟玩风月,豪杰涂脂粉,相映成趣,应该算修辞学上的“隽语”。

《孽海花》第三回唐卿说道:“制艺体裁的创始,大家都说是荆公,其实是韩愈。你们不信,只把《原毁》一篇细读一下。”――“制艺”就是八股文,他认为明清八股文的老祖宗是唐朝的韩愈,别具慧眼找出了八股文的根。这句话,为深入研究提供了一个新视角。

鲁迅先生短篇佳作《故乡》的名句被人传诵:“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偶然发现,当代西班牙诗人马查多的一首《路是人走出》也写道:“行人啊,原本没有路径,正如船在海上的航行。”口吻惊人地相似。这表明,生存的茫茫然不确定感,是一种东西方的共通感。

巴金后来回忆:“我开始写《秋》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淑贞会投井自杀,但越往下写,淑贞的路越窄,写到第三十九章淑贞向花园跑去,我才想到了那口井,才想到淑贞要投井自杀,好像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这奇妙现象的深层原因其实在于,当巴金全身心投入这个故事的营构时,故事世界按照自己的发展逻辑向他敞开了,他无法干预这个世界的自然发展行程,手中那支笔只好跟着它走。不过,同样写自杀,托尔斯泰显然一开始就想到了女主人公的卧轨结局。《安娜・卡列尼娜》第一部里,她在列车站台上刚出场,便遇见一个护路工躺在铁轨间被火车轧死,“这是不祥之兆,”她说。真是极有意味的一笔!说明作家实际上不动声色控制着故事展开。那么,米兰・昆德拉把安娜之死解释成突如其来的“超越于因果关系之上”,明显解释错了。为什么小说创作既会像巴金那样跟随故事世界走,又能像托翁这样去控制故事世界?是挺值得琢磨的理论问题。

秘鲁作家略萨的名作《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写雷奥诺尔太太做梦,“她梦见一只蟑螂被老鼠吃掉,老鼠又被猫吃掉,猫又被大蜥蜴吃掉,大蜥蜴又被豹子吃掉,豹子被钉在十字架上,而蟑螂又反过来啃噬其尸体。”这很容易使我们想起自己童年时代念念有词、却不明所以的顺口溜:“长枪打老虎,老虎吃小孩,小孩抱公鸡,公鸡啄蜜蜂,蜜蜂叮癞痢,癞痢扛长枪……”现在清楚了,是一物降一物,循环阐释。人的思维活动,广义上恰像梦,都这样。美国哲学家劳伦斯・卡弘在《哲学的终结》一书中便认为,整部西方哲学是生活在球体上的人们看到的一条直线――因此,实质倒正不失为一个首尾相连的圆。

我读过的成长小说中,数德国小才子本雅明・莱贝特的《疯狂》格调最纯净。他这样描述数学老师:“他身材高大,正好五十岁,不多一岁,不少一岁。”既然“正好”,那最后八个字岂不是废话?否。据说,小说就是“废话艺术”。这八个字,我断定原文就如此。真是个废话的好例子。

许多人已经瞧出来,大仲马是金庸的前生知己。就一些情节相似之处而言,是这样的。但我认为换个视角重新比较,会发现两者相似表象下的迥异精神底蕴。《基度山伯爵》写弗南贪恋美茜蒂丝而参与陷害邓蒂斯,使其苦坐14年地牢,这和《射雕英雄传》里完颜洪烈爱慕包惜弱而设奸计逼杀杨铁心、令他饱受18年风霜人生,显然异曲同工。可当同样真相大白后,我饶有兴味地注意到了两种不同反应:邓蒂斯毫不犹豫选择了复仇,要弗南偿还夺妻之恨,在他看来,申冤在我,我必报应,这是上帝给每个人的权利和使命,“让他们受罚是上帝的命令!”杨铁心想到的却是,“这一天中既与爱妻相会,又见到义兄的遗腹子长大成人,义女终身有托,更无丝毫遗憾,双眼一闭,就此逝世”。这不是清楚地传达出了中国文化心理结构有别于西方的世俗维度么?中国传统首先着眼的是家庭情怀,西方传统首先着眼的则是个体自由,于此可窥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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