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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年写一本书

2006-09-13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本报记者 舒晋瑜 我有话说

《第二次握手》是一部抒情诗般感人肺腑的长篇小说。“文革”中它曾以手抄本形式流传全国,被称为“划过沉沉黑夜的一道闪电”,“感动了整整一个时代的中国人”,使千百万读者“心里燃起光明的火焰”……

然而在那个特殊年代,它的作者却因此被逮捕入狱并内定死刑。

小说于1979年作者平反后正式出版,430万册的总印数至今居新时期当代长篇小说发行量之首。这是历史的见证,也是文学的传奇,标明了《第二次握手》在当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位置,其价值永远不会泯灭。

张扬却说:“这本书感动过一代人,这是事实;这如同沙漠上钻出了一棵野草,大家自然感到新鲜、兴奋。但更重要的是,这部作品写的不好,还不是一般的不好,而是非常不好!它感动一代人是那个特殊时代造成的,不是作者功力的反映。”于是,他坚持拒绝重印或再版;随后的四分之一个世纪中,《第二次握手》终至“绝迹”。

张扬在1979年初版《第二次握手》的后记里表示,希望今后还有机会,“把这部粗糙的作品修改得稍趋完美一些”。

命运赐予了他“机会”。27年后的2006年夏,人民文学出版社终于推出了《第二次握手》(重写本)。

偶然的故事成就感动一代中国人的书

1963年2月,张扬去北京看望舅舅。动身前,他从母亲与姨母的闲谈中偶然听说一位美丽女性来到舅舅家所住四合院并黯然离去的故事。张扬喜欢写作,这个有头无尾的小故事引起他很大兴趣。到北京后,他有机会对舅舅一家及其生活环境、照片史料等进行了尽可能详细的观察。

舅舅是科学家,而张扬自孩童时代起就关注科学;于是,舅甥间有了涉及科学和科学史的话题。一次交谈中,舅舅“欲言又止”地谈到“二战”期间,一位留美中国女物理学家曾经参加研制原子弹的“曼哈顿工程”……

这个同样“有头无尾”的话题使张扬感到意外和震撼。他知道,以舅舅当年的身份(曾在美国大使馆科学参赞处供职),是完全可能得知这种“特殊史实”的。

趁舅舅上班之机,张扬认真“研究”舅舅家那些达半米厚的照片簿,一位反复出现、照片拍照时间跨度长达二十多年的美丽女性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问这人是谁,舅妈答:这是你舅舅过去的女朋友……

张扬由此想起少年时看到过舅舅40年代一个笔记本。里面写有一篇《放翁与沈园》,记录着陆游与唐琬的爱情悲剧。他现在明白了,舅舅心中也有一个“唐婉”,也明白了,舅舅为什么迟至40多岁才结婚。

张扬回到长沙后,将这个素材写成一篇一万多字的短篇小说《浪花》。当时的他不满19岁。人们都喜爱这部作品,手稿传出去收不回来。他只得再写,又传出去,又收不回来……以后的年代里他一遍遍重写,写了十几年,每一稿都是在没有原稿作依据的情况下写成的。

张扬的母系亲属多出自教会学校,跟英美有较深的渊缘。外公精谙“西学”,长期跟英国人共事,但又很“封建”、“守旧”,破坏过儿子的爱情,还破坏过小女儿(即张扬的姨妈)的初恋――他成了小说中“苏凤麒”的原形。张扬家曾经保存了40年代后期在紫金山麓小洋楼时的照片,看得出是一个生活优裕的知识分子家庭;外公当时的照片显得冷漠、严肃而刻板,两手搭在安乐椅扶手上,手指修长,气势威严,难以亲近。老人面前摊着大厚本的外文书,背景书柜中也排满了大部头“洋书”。

“流毒全国”被捕入狱

少年张扬的处女作发表于1961年10月,当时不满18岁。其后18年里,他未发表过任何作品。不发表不等于不写。不,他一遍遍地写着,不停地写作,写《第二次握手》。即使在监狱里,这种写作也没有停止。

张扬是1975年1月7日被“四人帮”逮捕的。他在狱中坚持斗争,利用每一次审讯与专案组展开唇枪舌剑的辩论和针锋相对的反击。他将报纸边角裁下,用饭粒把这些窄长的纸条粘接成“纸张”,写出一份份痛斥“四人帮”和专案组的信件。他是因《第二次握手》入狱的,可居然在狱中再度写起了这部书稿!他还给难友讲授唐诗,30年后的今天,一些难友还能背诵其中的两三百首诗词。他也在狱中讲《第二次握手》的故事,虽被专案组指为“继续放毒”,难友们可一个个听入了迷,感叹唏嘘……

专案组指斥《第二次握手》“流毒全国”――张扬原来并不确知自己作品的传播范围,直到那时才弄明白。这反而使他坚定了信念。他说:“要相信人民群众的判断力。我的作品是宣扬真善美的。哪怕他们杀掉了我,《第二次握手》也肯定会世代留传!”他说:“我爱它,为什么爱它?一遍遍写它?如果人民群众不欢迎它,我就不写了。”他很动感情地说:“比起张志新、遇罗克来,我的幸运是我亲自迎来了胜利,亲眼看见我所宣扬的政治理念和我所渲染的感情世界被证明是正确的……”

四十多年中的四次重写

《第二次握手》自1963年诞生以来,到今年以前已经有过四次大的改动。第一次是1964年,短篇变成了中篇,标题由《浪花》改为《香山叶正红》,主题也由“消极”变为积极,而且此后这部作品的框架和主题再未变化过。

第二次改动在1970年,标题改为《归来》,以手抄本形式流传全国的就是这一稿。第三次在1974年,篇幅20万字,跨入了长篇行列。第四次是1979年平反出狱后在北京的病床上,以1974年稿为基础修订并正式出版的,25万字。这一稿写得非常艰难。“病入膏肓”的张扬用一块一尺见方的五合板代替书桌,垫在膝头上,眯着眼睛(在幽暗的牢房中更加深了近视),喘着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为了挤时间看必要的材料,他不得不在静脉滴注时躺着阅读,甚至在抽胸液时,忍着强烈的疼痛,争分抢秒地读……

脱稿后,中国青年出版社文学编辑室主任王维玲向张扬提出,在手抄本时代,除湖南某些地方叫《归来》或《归国》外,北京和全国其他多数地方多叫《第二次握手》。千千万万中国人都熟悉了这个书名,对它有着特殊的感情。为了尊重他们与这部作品风雨同舟的艰难经历,能否在出版时将小说取名《第二次握手》?

张扬同意了。于是,文学史上唯一不是由作者而是由读者取名的长篇小说,就此问世。

第五次重写

8月下旬,记者在长沙见到了张扬。他的皮肤显得黝黑,原来刚骑自行车往返二三百里到过他曾经“上山下乡”的大围山区。

张扬说:“我早就想重写《第二次握手》,但这需要适当的历史条件和政治环境。”

一位留美中国女物理学家曾经对“曼哈顿工程”作出了贡献――这是历稿《第二次握手》贯串始终的写法,也是被争论了几十年的写法。为此,张扬甚至多次遭到嘲笑。1984年第2期《百科知识》杂志第一次公开透露,当年确有一位留美中国女物理学家参加了“曼哈顿工程”。再往后,这方面的信息越来越多,特别是近十来年,这已是“公开的秘密”和毋容置疑的史实。“适当的历史条件和政治环境”已经成熟。

2003年初,59岁的张扬选择了远离尘世的生活方式,住到当初“上山下乡”的浏阳,并对《第二次握手》进行第五次大改动,历时三年终于完成。这次写作时虽然有前稿(即1979年正式出版本)搁在案头,但并没有被张扬利用。

这次改动,实际上是“重砌炉灶”,最终呈献在人们眼前的“重写本”,从1979年初版的25万字陡增为61万字。

为了第五次重写,张扬倾尽全部精力。尽管动笔是在2003年,但实际上他已经为此准备了长长的二十多年的时间。二十多年来,张扬发表和出版过几百万字的报告文学、杂文和小说等,但一直没有间断过《第二次握手》的构思和材料搜集。他对于《第二次握手》的感情,也许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他说:“我从周围的人们,从千千万万中国人对它的欢迎和喜爱中发现了它特有的魅力和价值。我因此爱它,对它倾注了全部感情,通过它与人民心心相印,连为一体。爱它就想让它尽善尽美――这就是我不断重写,直写了43年的原因。”

重写本极大地充实、拓展了旧版的故事情节和思想内涵。篇幅增加了一倍多,有名有姓的人物增加了几十个,直接出场的美国总统就有三位(罗斯福、杜鲁门和艾森豪威尔),还有马歇尔、胡佛、杜勒斯、赛珍珠、费米、爱因斯坦等历史名人;对“飞虎队”在中国的英勇作战,原子弹研制的复杂过程和技术细节,对广岛长崎实施轰炸的惊心动魄的场景,作品在描述上都有相当的广度和深度。重写本出版后,读者在网上评价是“五星级”。有人问张扬给自己这部作品什么评价?他笑答:“也是五星级!”

1979年版《第二次握手》问世后,一些工程师的评价是“外行看得懂,内行看了不外行”。2006年重写本所涉猎的知识更广更多,但又竭力避免太过深奥。但是,用最浅显易懂的文字将最高深复杂的科学技术写明白,而且是写成小说,确实很费精神,也颇需功力。张扬希望作品仍然保持“外行看得懂,内行看了不外行”的特色。他举例说,重写本中把从原子弹、氢弹、中子弹到“超小型原子弹”的原理和脉络都写到了,乃至他15岁的女儿读完书稿后说“我都会造原子弹了”。

张扬还谈到艺术形象与生活原型的关系问题。除“苏冠兰”、“叶玉菡”和“苏凤麒”外,还有如重写本中“奥姆”与历史上的“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书中“亚伦・佩里将军”与历史上主持“曼哈顿工程”的格罗夫斯将军,书中“赵久真博士”与已故新中国著名地球物理学家赵九章等等。特别是“丁洁琼”这个人物,与吴健雄、林巧稚、林兰英、王承书、何泽慧和黄量等众多女科学家有着密切关系。张扬说:“没有科学界这些非常杰出的中国女性,就没有《第二次握手》中的‘丁洁琼’。”

“湘中子弟独燃犀”

《第二次握手》在手抄本阶段一直沿用的一段恩格斯语录:“痛苦中最高尚的、最强烈的和最个人的――乃是爱情的痛苦。”当年的读者们都很珍视这段语录。但在1979年版问世时,这段语录被认为“不太革命”而被取消。重写本扉页上现在恢复了恩格斯原语录。张扬对此感到高兴:“这段语录很贴切。全书写的就是爱情的痛苦和痛苦的爱情嘛。”

中南大学教授、作家阎真说,重写本反映了张扬的价值坚守。在爱情封闭的时代,作者和作品弘扬了高尚而纯真的爱情;今天这样的时代,真实的爱情已经退居‘边缘地带’,张扬却还在坚守他的价值取向,坚守他认为应该坚守的东西。

张扬在监狱里“病入膏肓”,患上严重的“粟粒状肺结核”,平反后在北京住院达15个月,算是痊愈了,但留下后遗症。1980年5月出院后安排到湖南省文联,名义上是《湘江文艺》做编辑,实际上是专业作家。1983年张扬正式调入省作协任专业作家。1994年任省作协副主席,2004年为名誉主席。

20多年来,张扬发表和出版小说、杂文、散文、报告文学和论文等共数百万字。他反映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的三卷本小说《金箔》,是湖南省第一部超过百万言的长篇。报告文学《迟早有一天》、《海灯神话》和《谎言重复一千遍》等,在反击邪教、弘扬科学方面,有过相当大的影响。他在描写科学家和科学题材方面一直有着特殊优势,如《艾滋病登陆》曾被多家医学院校用作艾滋病流行病学教材。他发表(出版)过很多揭露腐败、宣传法治的报告文学和杂文,如《迟早有一天》和《邵阳有正气》等。为此,《政府法制》月刊曾把张扬列为新世纪(也是新千年)第一期的封面人物,誉为“文坛包公”。作家流沙河在从来不曾谋面的情况下写了一副对联赠给张扬:“海内文章多拍马,湘中子弟独燃犀。”

张扬经常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支援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众和普通劳动者。他说:“当年在我身陷《第二次握手》文字狱时,曾经有那么多人,下自青年读者,上至总书记胡耀邦,为平反这宗冤狱而进行了卓绝的斗争。人民赐予我第二次生命,我应该用生命来报答人民!”

他年轻时喜欢体育锻炼,是个很不错的长跑运动员。他称自己直到今天也还保持着积极向上的生活方式,身体还算不错。他现在定居浏阳城边小山下,日常的饮水就是泉水,空气也远比大城市清新,他和家人还种了一些瓜菜。面对如今的浮躁世风,他注意心情的平静和恬淡。他说还想住到“真正的森林”里去,离尘世更远一些。他还有很多“任务”和心愿。30万字的长篇报告文学《我与〈第二次握手〉》将于年内出版,180万字的《鲁迅语典》也将于年底脱稿,这部书收录了鲁迅六千三百多条语录。“我从10岁开始看鲁迅的书,性格也深受他的影响。我的编纂方式特殊而‘别致’,每一条语录都有必要说明或注释。一个搞创作而不是搞研究的人,如果没有对鲁迅深刻的了解和深挚的感情,编不出这样的‘准工具书’。”

明年,他要写另一部长篇小说《第七个吻》。张扬说,这将是一部凝重的和有着特殊魅力的小说,其基本构思早在1986年就形成了,20年过去竟仍未动笔,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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