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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的呼告神话的变奏

2006-09-13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阎晶明 我有话说

《碧奴》不是对传统神话的故事扩充,而是对神话的一次极具个性的当代变奏。苏童没有“戏说”这个伟大而又离奇的故事,他紧紧抓住这个情节充分想象,无限放大,重现这个神话,他忽略了这个故事现实的一面,反而用语言和想象为我们创造了一个更具神话色彩的世界。“神话是飞翔的现实”,正

是作家这样的理念,让这部作品与心灵有关,与当下有关。

《碧奴》,苏童著,重庆出版社2006年9月出版,25.00元

苏童是一位常常给人带来惊异的小说家,他的每一篇新作都会对读者形成未知的诱惑,谁都不知道他会在小说中展现怎样的人生世界。的确,无论是在再现现实(典型如《肉联厂的春天》)还是凭借想象再造一个世界(代表作如《我的帝王生涯》)方面,苏童都具备超强的创作能力。他似乎掌握着最多的小说写作策略。

《碧奴》同样是一部令人惊异的小说。“孟姜女哭长城”,是所有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原发主题,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执著爱情可以感天动地。把这样的故事改写为一个小说,其实很容易,而变成为一个更加实在的人间故事,一个关于相思的凄婉爱情故事则容易偏离神话。一个人用眼泪哭倒了长城,这是一种伟大而又离奇的力量,这是“孟姜女哭长城”最具神话色彩的情节。苏童没有“戏说”这个伟大而又离奇的故事,他所做的,是紧紧抓住这个情节充分想像,无限放大,重现这个神话。苏童忽略了这个故事现实的一面,反而用语言和想象为我们创造了一个更具神话色彩的世界。

在我看来,《碧奴》是一部关于存在的呼告之书。它所传达的意义、展现的力量,其实已经不是爱情本身可以涵盖。这是弱者对强者的抵抗之书,是个体对全体的执意反抗。的确,它是一部神话,是关于爱的神话,关于哭泣的神话,也是关于寻找的神话。在爱、寻找与哭泣的过程中,我们读到的是关于存在的追问与呼告。在《碧奴》里,爱情是一种先在的感情,是一种没有发生过程的感情。碧奴对丈夫岂梁的爱如此执著,但我们却读不到一点他们如何相爱的情景。岂梁甚至根本就没有出现,他不是一个人物,而只是一个意象。于是,碧奴的爱就变成了绝对的孤独。她表达爱情的方式也只有一种,就是一路向北,到千里之外的大燕岭为岂梁送上寒衣。这是一种超出常人想象的选择,碧奴不但没有得到同样命运的女子们急切的相应,甚至也不会得到村人们的同情,人们认为她疯了,她还因此遭到嫉妒和诅咒。比这更孤独的是,连岂梁都不知道她正在做出的选择。碧奴没有得到任何外来的力量支援。

碧奴的寻夫是一个完全绝望的过程,无望和徒然是她自己都十分明了的,但她仍然执意前行,在孤独中坚守,在行走中坚持,像一个战士,也像一个疯子。哭泣,是碧奴表达绝望的唯一方式,这种绝望已经化成一种激情,“泪飞顿作倾盆雨”,是碧奴燃烧生命热情,耗尽生命力量的唯一途径,也是她抵御侵犯、感染他人的唯一有效的武器。在一个不允许哭泣的世界里,哭泣正在变异,人的整个身体都变成了泪泉,泪会在任何时候从身体的任何地方倾泻而出。这是苏童的想像,是对身体、对存在的一种大胆想象。在碧奴的周围,有很多人都具有奇特的哭泣功能,他们失去亲人的悲伤感并不亚于碧奴。但与碧奴相比,与其说他们缺少的是坚持和坚贞,不如说他们缺少的是上路的勇气。只有碧奴一个人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寻找之路。其实,在中国传统文学作品当中,寻找并不是克服思念之情的主要方式,而更多的是等待。薛仁贵和王宝钏的故事以及大量的“闺怨诗”即是明证,孟姜女(小说里的碧奴)似乎是一个发生在更早的历史时期的特例,一个本身就带有孤独色彩的故事,所以它具有更多的神话意味,暗示着“寻找”比“等待”更具感动人心的力量。

阅读《碧奴》会发现,苏童更加注重再造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神话世界。伴随小说故事的意象,是被无限放大、变成弱者武器、化成激情火种的泪泉;是惟一与碧奴相伴、事实上是借碧奴之力同样走上寻找之路的青蛙;是代表了碧奴感情真意的“寒衣”;是遥不可及的“北方”和心中的目的地“大燕岭”。而最有可能出现在小说里的两个意象“长城”和“岂梁”,却并没有在苏童笔下重现。他把这两个最庞大的意象推倒了幕布的后面,事实上是回避把小说写成普通的爱情故事和历史批判书这样一种警觉的结果。小说突显和留给我们的就是关于碧奴孤独寻找的神话。这就是为什么即使在断肠岩上,我们也不可能借碧奴的眼睛看一眼长城的原因。

读《碧奴》,让我联想到存在主义的思想灵光,在绝望中坚持信仰,在绝望中乐观而又认真。克尔恺郭尔说:“人是否信仰,只有一种方法验证:愿意为信仰承受痛苦;信仰的程度只表现在愿意承受痛苦的程度上,”(见舍斯托夫《旷野呼告》)愿意承受一切痛苦,是碧奴表现出的最大勇气。但我还敢肯定这就是信仰,因为碧奴信仰的对象无论是岂梁还是对岂梁的爱情,在小说里并没有充分展现。说到底,这就是一个关于寻找的传奇,一个关于坚持的神话,一个弱者用泪水战胜一切的再造神话。“岂梁不在,这日子过也罢,不过也罢”;“我把寒衣送到岂梁手里,死也不冤枉了”。这些话语既无奈又执着,是一种没有理论、不成体系的信念。

我想到鲁迅的《过客》,一个关于“在路上”的寓言,一个人受一种声音的鼓励和诱惑,朝着模糊而坚定的目标前行。我想到王小波的《红拂夜奔》,一个怪异的世界,一种荒诞的氛围,其中又透着一种让人惊讶的逼真。当我们读到《碧奴》中那些“马人”、“鹿人”以及种种由动物、植物变异而来的人时,就会联想到王小波笔下洛阳城的情景。而安妮宝贝的《莲花》,同样是关于寻找的主题。善生前往墨脱的寻找,类似碧奴前往大燕岭,他们都没有见到自己要寻找的人,他们(内河和岂梁)都在亲人到达前被泥石活埋。我把这样一种文学主题和小说世界的相同,看成是文学魅力的一次次展现和证明。

总之,在我看来,《碧奴》不是对一个传统神话的故事扩充,而是对经典神话的一次极具个性的当代变奏。借用米兰・昆德拉的话说:“莎士比亚也在重写别人写过的作品。但是,他不是改编;他利用一部作品是为了他的变奏的主题,他是至高无上的作者。”(见《雅克和他的主人》)正如苏童本人在小说“自序”中所言,作家对孟姜女的认识,是对“一个性别”、“一颗纯朴的心”、“一种久违的情感”的认识,“对孟姜女命运的认识其实是对苦难和生存的认识”。说到底,是一次对古老现实的当代书写。“神话是飞翔的现实”,正是作家这样的理念,让这部作品与心灵有关,与当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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