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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水仙遍地开放

2006-09-13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李枫 我有话说

那天是周五,2006年8月份的第一个周末,英国朋友发来电子邮件沉痛地告诉我:英国华兹华斯基金会主席乔纳森・华兹华斯(Prof. Dr. Jonathan Wordsworth)在几周前去世了,“他的去世非常突然,你登录以下网址,看看讣告吧”。我赶紧登录,赫然映入眼帘的是英国伦敦的大报《独立报》2006年6月28日刊登的讣告:“

1932年11月28日出生于伦敦,研究威廉・华兹华斯和英国浪漫主义的学者,牛津大学的教授乔纳森・华兹华斯博士于2006年6月21日在牛津辞世。……乔纳森・华兹华斯是研究威廉・华兹华斯和英国浪漫主义的杰出学者,自20世纪60年代起,他撰写编辑并组织出版了研究华兹华斯的权威性传记,评论文章及相关诗集等主要研究著作,引领了不列颠联合王国和美国在这一研究领域的一个黄金时代……”

刹那间,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朦胧中脑海里涌现出第一次见到这位知名学者、英国19世纪“湖畔诗人”魁首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43)的直系后代乔纳森・华兹华斯时的情景。

那是2005年7月30日傍晚,在英国北部的格拉斯米尔(Grasmere)湖区,“华兹华斯基金会”举办的主题为“英国浪漫主义研究”的第36届暑期研讨会的开幕式上。会议开幕式在与威廉・华兹华斯的故居鸽屋(Dove Cottage)毗邻的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博物馆的展厅里举行。开幕式开始之前,我独自一人在展厅的一角看见了一张在湖畔疏朗的绿树枝叶的遮掩下、光灿灿碧波映照中的一簇簇金黄颜色、迎风舞动着的水仙花的大幅特写照片,照片一旁,是威廉・华兹华斯的代表作《黄水仙》(The Daffodils):我好似一朵孤独的流云,/高高地飘游在山谷之上,/突然我看见一大片鲜花,/是金色的水仙遍地开放,/它们开在湖畔,开在树下,/……/给孤独的我带来安慰和福祉,/于是我的心儿便充满了欢乐,/并随着那水仙起舞翩翩。

那是我大学时代十分喜爱的一首诗,配上这幅照片,令人感觉韵味无穷,美不胜收!我不禁驻足,凝神细看。这时,一位身材高大、头发灰白、眼睛湛蓝的英国老先生向我走来,他微笑着说:“我是乔纳森・华兹华斯。叫我乔纳森即可。你那样专注,发现了什么呢?”

乔纳森的出现使我有些手足无措,我慌忙回答:“黄水仙,太美了!”乔纳森诚恳地说:“你应该每年都来。再来时,早一个月,住下先赏花,那是水仙花盛开的季节,沿着山峦湖畔散步,你看见的水仙花,比这照片上的还要美得多。”

初次见面,乔纳森・华兹华斯博士给我留下了可亲的长者的形象。

我那次赴英的主要目的,是为我撰写中的有关英国19世纪的“湖畔诗人”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1834)的博士论文收集资料,参加学术研讨会并作大会发言,准备得有些仓促。尽管准备宣读的论文“基督宗教和道教间柯勒律治式的文学对话”(Christianity and Daoismin Coleridgean Literary Dialogue:Religious Reflectionson “Farmstead Poetry” and the Western Pastoral)已得到了会议主持人乔纳森的充分肯定,我还是感到压力大,内心深处十分担忧。因为,这样为期两周的暑期研讨班,华兹华斯基金会自1969年开始每年夏季都举办一次,参加者一般都是来自美国、日本、德国、法国、丹麦等国家的学者、研究生及英国文学专业的本科生。我是36年来参加这一研讨活动的第一位中国学者。可我深知自己在英国浪漫主义研究领域还只是一个正在入门的学生,远不能代表国内相关领域的研究水平。我对自己能否与听众进行有效的交流没有把握,颇有些发愁,接连几天寝食不安。乔纳森知道了我的担忧之后,建议我重点介绍中国的道教文化及中华传统文化,他说:“对道教,我们有着不同寻常的兴趣而又几乎一无所知,你会受到欢迎的。”是乔纳森的建议和他主持会议时的提问及引导,使听众的提问集中于中国的道教及传统文化等内容,我和听众的对话使会场响起了阵阵笑声和掌声,不仅没有出现我所担心的“冷场”的局面,散会之后,我还很快就被几位意犹未尽的听众围了起来,继续讨论问题。

研讨会的日程安排上有“湖畔诗人书籍及艺术品拍卖会”,因为囊中羞涩,我原本没打算参加。可是“拍卖会”之前的一天,下午茶时间,我和乔纳森及专程从牛津大学赶来做学术报告同时参加拍卖会的英国研究柯勒律治的知名学者谢默斯・佩里博士(Prof. Dr. Seamus Perry)坐在了一起。佩里博士特别提到一本对我的博士论文写作会很有帮助的书将在拍卖会上出现。我记下了这本书的书名,却没有说话,心里在琢磨应该能有什么途径借到这本书。我凭着有限的经验和阅历想当然地认定拍卖会上的东西与我没有缘分。

乔纳森看出了我的心思,鼓励我说:参会的学生是有优惠的,若喜欢这本书,就应该到时候告诉他,试试看。我知道拍卖会将由乔纳森主持,但没有打听优惠的幅度,我觉得我应该还是买不起的。可我心里已经有了这本书,很难再放下。于是,第二天傍晚,拍卖会开始之后,我对照着事先拿到的拍卖品清单,找到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注意到,一般的书都是从十英镑左右拍到四、五十镑成交,――果然很贵!有一套书甚至拍到了近三百镑,――那对于我,已是天价。但是,拍到一幅有关柯勒律治的“圆桌谈话”的漫画时,乔纳森开价十英镑,坐在前排、来自丹麦奥尔胡斯大学比较文学研究系,同样也研究柯勒律治的资深讲师利思・摩尔女士举手喊出五镑,乔纳森回答七镑,利思马上表示同意,于是很快成交。待其他欲拍得这幅漫画的人反应过来,显然木已成舟。这一场面使我有些心动,懂得了原来拍卖也是有可能“砍价”的。我开始全神贯注于乔纳森的举动,跃跃欲试。

拍到我心仪的那本书时,乔纳森开价十五英镑,我飞快地站起来,第一个举手高喊:“十镑!”乔纳森回答:“十二镑!”我也不失时机表示同意说:“行!我要了这本书!”乔纳森立马落下手中的棒槌,同时宣布:“好!这本书归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李枫所有了!”算是一锤定音,整个过程前后不超过两分钟。乔纳森没有给我的竞争对手留下机会。一位坐在前排穿黑西服的男青年循着乔纳森的目光回过了头,看见是我,他像是咽回了想说的话,和大家一起鼓起掌来。掌声里回荡着乔纳森嘹亮的声音:“这本书归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李枫所有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这几个字,经擅长吟哦诗歌的乔纳森放开嗓门、抑扬有致地用英语喊出来,雄浑有力而又绵长深远,如同赞美诗。

第二天我去办理付款取书手续时,又被告知,因为是学生,我可以享受八折优惠。这样一来,我实际上付的费用低于十镑。

8月13日,是全体会议代表离开格拉斯米尔去奥克森霍尔梅(Oxenholme)换乘火车到伦敦、曼彻斯特、爱丁堡等地,然后再转乘飞机各自回国的日子。清晨,我们到“鸽屋”附近的停车场坐巴士时,天降大雨,乔纳森冒雨站在车门口,与每一个人道别,因为雨大,他虽穿着雨衣,灰白的头发还是湿漉漉地贴在了脸上。我想,当时每一个人也一定都和我一样,感动之余在盼望着有机会再来会晤这位可敬可亲的老人。没有想到,那次再见竟是永诀。然而,斯人虽逝,其生命的价值却永远不会化为乌有。因为他的精力、他的心血、他的情感,都已融进了研究华兹华斯等英国浪漫主义诗人不朽作品的研究工作之中。搜索英国大英图书馆的藏书目录,能够看见:从1970年起至2002年,由他撰写或参与撰写编辑的相关著作达35本之多。每次捧读他的书,我们都将能够感受他精神生命的生生不息;每当暮春盛夏,那黄灿灿盛开着的水仙花都会向我们昭示他的激励、希望和祝福。

乔纳森・华兹华斯教授(前排手捧诗集的老者)与本文作者。摄于2005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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