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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革时期的《自挞者》

2006-11-08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于大卫 我有话说

不久前,君特・格拉斯将少年时参与纳粹组织的历史公诸于众,对良心坦白的回应是众口一词的抨击。最猛烈的声讨当数俄罗斯媒体。俄知识界将作家这一历史污点视作不可饶恕之罪。毋庸置疑,与纳粹有瓜葛的人都是俄罗斯的敌人,再说,格拉斯曾对俄政治不乏微辞,最近还严辞批评过车臣战争。由此看来,俄罗斯文化人揪住格

拉斯的小辫子不放,如此激烈反应倒也不违常理。

不过,翻开俄罗斯文学史,我们会发现不少文化巨人同样患有良知免疫综合症,背叛信仰,出卖良心者不乏其人。先从亚历山大・普希金开始。普氏早年曾是十二月党人的同情者,并为之付出代价,遭受多次流放。但在生命末年,普希金却全然成了西方政治的反对派,一个沙皇帝制的坚决拥戴者。诗人信仰的根本转变波澜不惊,并未受到多少物议。无独有偶,大诗人尼古拉・涅克拉索夫曾公开赞美血腥镇压1863年波兰起义的穆拉维约夫将军。诗人从反镇压的自由派转而歌功颂德,不过是想改善自己的生活处境和官府对其自由派刊物的审查。不过这一招并未奏效,倒让涅克拉索夫为此行为痛悔终生,这在其私人回忆和诗作中均有流露。苏联社会政治下的文化人同样命乖运舛。其时,良心是种希罕又危险的物件,不少人选择随波逐流。在作协大旗的掩护下,作家们常常要违心为一个个假想的敌人投出一致同意票。肖洛霍夫也曾在党代会上发言,慨叹党对安・西尼亚夫斯基、尤・丹尼尔两作家处以监禁,而非立即枪决的决定实在宽大过头了。肖氏从未就自己的话表示悔意。当苏联的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主帕斯捷尔纳克受到孤立,作家群体中有谁托病躲避投票表决已经算是英勇之举。著名歌词作家谢尔盖・米哈尔科夫曾经是苏俄几代国歌的作词人。当问及他是否对参与帕氏表决有悔意,他给出的答复很是简略:“我认为帕斯捷尔纳克是个了不起的诗人,但他触犯了法律。”

一段荒谬的历史结束之后,总是知识分子最先受到拷问。这是因为知识界是社会群体中最具感知力的一群,他们的道德良知已经成为衡量民族心灵走向的标尺。苏俄社会的巨大变迁为现代历史学者提供了丰富的人类学素材,今年年初哈佛大学出版社的一本新书《我内心的革命》(Revolutiononmy Mind)发掘了一批苏联日记,从而呈现出了一个时代普通人的心灵史。

作者海尔贝克(Jochen Hellbeck)的研究集中于斯大林时期,这也是西方学者感兴趣的时代。对当时的人来说,苏联社会集聚了巨大的希望和能量,人类历史的变革随即到来,公正、和平即将降临人世,而国家随之灭亡。新的社会机制似乎蕴育着巨大的可能性,就像托洛茨基在他《文学与革命》一书结尾处预言的那样,“人类的平均水平都会达到亚里士多德、歌德或者马克思的高度,而且还要继续创出人类的新高度。”苏联时代下人们记日记的原因多种多样,在海尔贝克看来,主要原因是“将个人的生活融入革命的主流中”。苏联日记同那些关注乖张的个人世界的资产阶级日记截然不同,不再是心灵的庇护所,而是革命转变的工具。比如斯捷潘・波德留布尼,古拉格流放者之子的日记,就是打造新我,同时埋葬旧我的心灵史。为了掩盖自己的出身,斯捷潘成为一个共青团积极分子,秘密警察指派他去甄别隐藏的敌人,但他还是最终被驱逐出共青团。另一部日记作者是阿菲纳格诺夫。这位时常受到斯大林点名批评的著名剧作家被作协扫地出门后,日记中的主题就是灵魂的何去何从。“一个作家应该是自己灵魂的工程师。我杀灭了旧有的自我,然后奇迹从此出现。”他对斯大林和秘密警察充满感激:“让他长生不老吧,是他指导了我整个思想,让他的格鲁吉亚的天才、俄罗斯的理性和美国式的大清扫、列宁的原则性和人类的慈悲心永远统领我们!”

与这部枯燥的历史文献相比,俄国作家自己笔下的知识分子心灵历程更具现实性。影视剧作家尤里・阿拉波夫今年七月出版的小说《自挞者》(Флагелланты)以超现实的笔法,展现出一幅幅怪异但触目惊心的画面。书名来源于十三、四世纪流行于意、法、德的鞭挞自身直至体力不支的宗教习俗,以此象征主人公的心灵的自我救治。作家受访时称,他的小说写的是“知识分子,特别是俄罗斯知识分子的背叛”。改革让年轻的乐手雅可夫没了工作,音乐在这个动荡时代已经无足轻重,一个商业性柔道训练班占据了排练场。他有个瞎眼的母亲,她曾是一位歌剧演员,因对角色太过投入而致盲;古怪的妹妹不断遭遇雷击而无人可嫁,还有那当影评人的女友,为韩国菜馆饲养一大群用来屠宰的狗……终有一日,一个公司接纳了失业的雅可夫。这家在地下办公的小公司经营一种神秘营生,利润丰厚。公司经理是一位看不出年纪的女性,到头来却发现原来是个古埃及的木乃伊……雅可夫为了钱而放弃了理想,在同女经理的灵与肉的争夺中耗尽精力……最终的领悟让他作出决定:跟死去的母亲同归一处,以古老的殉教方式将自己活埋。虽然小说通篇笼罩在悲观的调子中,但作家认为,死亡的结尾可以理解为希望的起点。

小说反应了一个普通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内心抗争和心灵危机。“今天,不关心金钱的知识分子必然面临被边缘化。”作家说。他认为,知识分子的主要任务是将普通民众关心的事务转述给当权者。“俄罗斯的生存倚仗着知识分子的存在。他们要将国家的现实境况转达给权力机构。而这境况实在太坏。如果说两大首府城市的人口精神生活的主要驱动力是赚钱的话,那么边远地区连这也没有,只是毫不体面地活着而已。媒体以不良品味的宣传助长了境况的恶化。”

在当今俄罗斯文化界,《自挞者》应该算作异数。虽然阿拉波夫的名气在影视界无人不晓,几年前还写过一本走俏的《Big Beat》,但这部新作却一直得不到出版商的认可,因为它既不讨好新保守主义,也不为自由派人士所认同。商业社会泯灭了知识分子的良知,这个并不狭隘的主题处于俄罗斯文化人关心的视野之外。《自挞者》的意义在于,荒诞的历史虽已成过去,但现实乖谬还在不断考验着人性,考验着作为精英的知识分子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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