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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缘何“不在”?

2006-11-29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刘舒曼 我有话说

张一兵教授的新作《不可能的存在之真――拉康哲学映象》是在暑假期间细读的,这一读,不期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如同拉康的断语“女性是不存在的”(lafemme n’existe pas),在这本书中,女性也是不存在的

此前看过伊丽莎白・赖特的《拉康与后女性主义》,总觉得意犹未尽。笔者曾经对张一兵的这本书非常期待,主要是希望作者对拉康与女性主义及后女性主义的关系作一次哲学层面的深刻剖析。可是作者在稍稍提及之后,便不再细说,不能不说是本书的一大遗憾。

“女性是不存在的”,这真是让女性主义者爱恨交加:它揭示了男性社会的深层逻辑,给后女性主义以解剖的利器;它又从理论上消解了女性的存在,女性已然不存在,女性主义还有生存的必要吗?拉康的谶语是所有在其之后的女性主义者绕不过的。

正如作者在书中所揭示的,拉康的工作就是把西方哲学主体意义上的人彻底撕裂,人被前所未有地碎片化,人在拉康的字典中意为“空无”。既然主体意义上的人都已“不在”,那么女性自然也就不在。这是最为粗浅的一种解释,拉康所指不可能如此简单。

稍微留心一下可以发现,这并非拉康首创。奥托・魏宁格就曾在《性与性格》中说过,“女人并不存在”。在魏宁格看来,女人是由男人的性欲造就的,“女人不是男人堕落的原因,而只是其结果”。既然女人不存在,男人就不必为自身的性欲所折磨。这倒是又与拉康另外一句“性关系是不存在的”不谋而合。当然,拉康并非基于生理原因才这么说,他的话语要复杂得多。

生理原因在拉康的老师弗洛伊德那里已经说得够多了。他将女人定义为有缺陷的男人。弗洛伊德著名的阴茎崇拜理论认为,小女孩因为没有阴茎,并由此产生崇拜和焦虑的情绪。这还是换汤不换药的男性中心主义,将男性的身体当作了标准的“人”。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说过一句公道话,“男人不是个自然物种,他是个历史观念。”单纯的生物学分析解决不了女性的问题。

与他的老师弗洛伊德不同,拉康从来都不讨论具象,他的颠覆都是在他擅长的精神领域中展开的。拉康所指的女性已经不是实体意义上的人,而是在其编织的话语逻辑中的“女性”。拉康喜欢说“话在说我”,意指人们被自己创造出来的语言所控制。换言之,在语言系统中无法安放的即为不存在的。从这个层面,似乎可以理解拉康为何说女性不在。这类似于海德格尔那个被叉掉的存在。在拉康的话语体系中,女性是无处安放的。由于无处容身,女人只能不在。这也许才是他说“女性是不存在的”的内在动因。

在拉康主义精神分析中,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是根据与不同精神结构的关系定义的,这些精神结构同时对男人和女人开放。这就不能不提他关于女性的另外一个说法,“女人是男人的症状”。

这是说在“正常”的男性社会中,预先就把女人当作不正常的症状排除在外。女性的任何一种自我再现,只是男性欲望的症候式展现。比如,在精神分析中,“歇斯底里”多与女性特质联系在一起。因此,1866年,弗洛伊德在维也纳皇家医师学会的演讲中提出“男性歇斯底里症”时,引起轩然大波。包括医学界医学会主席班贝尔格在内的众多医学权威,宣称弗洛伊德的报告是“无法令人置信”的。既然Hysteron的意思是子宫,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患上Hysterical(歇斯底里症)呢?

这不仅仅是拉康的问题,从包括他遥远的希腊先辈哲人们,从来都没有在他们的哲学体系中安放过女性的位置。相对于男性的世界,女性是“他者”,一种难以理解的生物。所以,男性在指责女性时会说,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而女性可能更关注,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现有的由男性创造的话语体系,无法概括出女性的本质是什么,这也是为什么弗洛伊德说:我研究女性精神已经三十六年了,但是,有一个大问题我仍然不能回答,即“一个女人到底需要什么”。这是实话,既然女性从来没有真正参与过现有的语言与逻辑秩序的建设,她又如何在其中留下痕迹,她的本质又怎能用既有的属于男性的概念和语言来界定呢?她的需要,即使在研究女性数十年的精神分析专家弗洛伊德眼中,还是无法看透的。

处在现有的语言系统中,女性常常苦于无法找到恰当的表达方式,感到被扼住喉咙,被迫处于沉默状态。当拉康揭开所有男性话语定义和表达的女性概念的表层,发现那是一个“空洞”,一个创伤性的存在。对于男性而言,“自在的女性”(female-in-herself)只是一个理论假定,因为男性只能感知自己想像中的女性。

因此,埃莱娜・西苏才会鼓励女性拿起笔来,书写自己的世界。她将写作分为阴性书写(l’écriture féminine)和阳性书写(littérature)。女性要打破男性创造的二元对立的菲勒斯逻各斯体系,就要进行“阴性书写”。在西苏的眼中,女人用“白色墨水”书写,她们的文字将如河流般自由流淌,说出了一切未被言说的可能性。女性通过写作,在思想领域为自己创造出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并以此为跳板逐渐走向自由王国。西苏并不否认她借用了男性的语言,因为别无选择,她只能借用这种她想摧毁的语言。

另一位在语言学领域造反的女性克里斯托娃,旗帜鲜明地反对本质女性主义。她否认一切关于女性的界定,否认所有边界和特征,在怀疑和否定中实现对男性中心主义的反抗与颠覆。克里斯托娃与拉康的渊源颇深,她1966年只身从保加利亚来到巴黎,以惊人的智慧迅速得到了拉康和巴特等人的欣赏。她对索绪尔经典语言学的解构,给了巴特写作《S/Z》最直接的灵感和启示。

拉康不是女性主义者,可是他对女性主义研究影响至深。除了克里斯托娃之外,还有差异女性主义理论的代表人物伊利加雷。与克里斯托娃一样,伊利加雷也是移民。她于上世纪60年代初从比利时来到巴黎,参加拉康的研讨班,此后成为拉康创立的巴黎弗洛伊德学校的成员。1974年,伊利加雷的哲学博士论文《窥镜――作为他者的女人》问世。

在这里,我们又看到了熟悉的“镜子”,不过,这不是拉康的镜子。拉康的镜子只照见了女性存在的“黑洞”,而伊利加雷却举起妇科检查常用的工具――窥镜,照见了男性哲学家的理论缺陷。在现有由男性创造的逻辑和象征秩序中,女性的确无家可归,她们被排除在系统之外。拉康亦不例外,与弗洛伊德一样,他研究女性精神疾病的原因,也只是用作男性的参照。

因此,我们就在张一兵的新书中发现了这样有趣的现象,如同中了拉康的魔咒一般,女性真的在这本书中不在了。如果按照拉康的精神分析话语来说,从来都没有无心为之的事。有些时候,真相就存在于断裂的“空无”中。那么,是否可以将本书中女性的缺席理解为男性在思想领域对女性的又一次放逐呢,姑妄猜之。

《不可能的存在之真――拉康哲学映象》,张一兵著,商务印书馆2006年2月第一版,23.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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