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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无法湮没的严谨

2006-12-13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刘晶雯 我有话说

1945年秋至1946年春夏之交,朱自清先生在昆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讲授《中国文学批评研究》。这门课程,是联大中文系开设的许多“专题研究”课程之一,属专业选修课,专供三、四年级以上文学组的学生选修。那时我正好上三年级,便欣然选了这门功课。

我没有什么旧学根底。读大学时选择中文系纯粹出于兴趣;选

修《中国文学批评研究》,其出发点也一样。联大中文系名师荟萃,学术水平很高。但这个学系毕竟属冷门,学生人数相当少。中文系学生人数既少,可供选读的专题、专书研究课程又很多,每门课程的选习人数自然就相当少了。何况文论研究这门功课看来比较枯燥,而朱先生又素以要求严格闻名,那些只求凑足学分的人显然不敢轻易尝试。

先生教课十分认真。他不但每上一次课都要点名,并登记在册,而且每学期都要收阅我们的听讲笔记一二次,有误记的,或者他觉得原来讲的有些不妥应加以改动的地方,乃至笔记中的错、白字,他都一一改正。我的笔记上就有多处他亲笔改正的地方。他在课堂上很严肃,但并不等于他对学生不亲切,他的严肃、严格,恰恰表现了他的关怀。有一次我得了斑疹伤寒,有两周没上课。恢复上课后,他马上就问缺课原因。得知我已康复,就一再叮嘱:一定要找同学笔记来,赶快补记上。他上课还从不迟到,也从不超时下课。不过,每学期他总有大概两三次特意提早一二十分钟结束讲课,布置我们“做练习”:他在黑板上很快写出前人一小段诗文评,或其中某个术语、概念,要我们写出对这段评论的意见,或阐释这些术语、概念。临时布置的这些作业,同每学期约莫两次的课外作业(我只记得两次:一次是评《唐诗三百首》这个选本,一次是论“雅”、“俗”,要求评述得尽可能详尽),都要打分,作为平时学习成绩,同期末考试得分合算,以得出各人这门课程的总成绩。我从先生所出试题领会到他的意图:一方面是要考察我们对前人的文论和先生的讲述、评论到底掌握多少,另一方面就是要我们阐述自己的评论。先生说过,你们完全可以批驳前人以及先生的意见,但必须先掌握其意见,然后你所发表的看法才能切中要害,才能避免犯上“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之痼疾。

这份朱自清讲授《中国文学批评研究》课堂笔录稿,是根据我当年的笔记誊抄下来的。基本上是原样照抄,只有个别地方因记录文字太简略,旁人不易看明白,才稍加补充、修改。有少数引文不尽准确,已按原文校正。重读和誉抄这份笔录,我仿佛又回到课堂聆听先生讲课。先生的风貌、声音,乃至说话的口气,都一一重现于眼前,回荡于耳际。差不多六十年过去了。回首当年,深感1945学年既是极不平常,又是极不正常的一个学年。这一学年中,我们经历了大喜、大悲和极大的愤怒。

在日本侵略者投降的大喜中,我们开始修习先生这门课程,不久便随着内战阴霾的日益浓重而陷入迷茫和忧虑之中。这年秋冬,武装暴徒特务悍然打上校门来,向反对内战、争取民主的师生逞凶,致使四人倒卧血泊之中,还有多人受伤。昆明沸腾了,大中学生悲愤交集,纷纷罢课抗争。震惊中外的“一二・一血案”和学生运动,就这样爆发了。许多教师同学生们同喜同忧,同悲同愤。从1945年11月末开始,一直延至逾年3月中,运动在取得惩凶等胜利结果后,才正式宣告结束,联大师生的教学生活也就完全回复常轨。

然而,回复常轨还不到两个月,1945学年就提前结束,因为组成联大的北大、清华、南开三校要开始复员北返了。可是这一学年的教学计划还得在学时大大减少了的情况下完成,其艰巨可知。然而,值得庆幸的是,朱先生仍然成功地完成了他的讲授。他在课程开始时宣布的这门功课的四个部分(第一章:言志与缘情――关于诗文价值的传统看法,偏重内容方面;第二章:模拟――谈谈前一问题,但偏重形式方面;第三章:文笔――论述文之分体、其来源及文学概念之变迁、发展等;第四章:品目――把历来用以表明文学价值的德性词分类,加以说明),全部讲授完毕,而全无折头裁尾或捉襟见肘之弊。正因为这样,我才得以把完完整整的一份课堂笔录呈献出来。我想,它或许能对同一课题的研究、讲授者或学子提供一点启发和帮助,而不至于淹没在尘封的角落里。而我,也就没有把它白白保存逾半个世纪了。

《朱自清中国文学批评研究讲义》,刘晶雯整理,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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