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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母

2007-01-24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凸 凹 我有话说

林徽因有大美,她不仅是杰出的建筑学家,也是卓有特点的文学家。小说感性,诗歌清奇,散文典雅,占尽了天地灵气,令人生妒。岂止人妒,天也妒的,仅活了51岁,且身体柔弱,大美之形,苦与忧并。

世人乐于吟味她与徐志摩的“倏忽人间四月天”,也慕叹她与梁思成、金岳霖的“金三角”,孰不知节制、自律的感

情背后,是煎熬。

她本性是浪漫的,1934年2月27日她在致沈从文的信中说:“没有情感的生活简直是死!生活必须体验丰富的情感,把自己变成丰富。”有这样“横溢奔放的情感”的人,却要隐忍,可以想见,她到底承受了什么。

是无奈成就了她的美丽。

她饱尝了“横溢奔放的情感生活”给自己带来的苦乐纠缠,到了“不难过不在乎”的境界。她说:“我认定了生活本身原质是矛盾的,我只要生活……一切我都在无声中忍受,默默的等天来布置我,没有一句话!”

世人只看到了她的大美之形,却没有看到她的大痛之实,误读了她。

这种误读,使她越来越美,美得像神话,像天赐。

便感到,不美的女性,不是“原质”的不美,不美之处,是不堪忍受美的背后那巨大的担当,一遇苦痛,便嚎喊,啼泣,忧怨,乞怜,甚至自伤、自颓,呈现破碎,披露败像,就丑陋了。所以,女性的所谓完美,实在是美在对待苦难的态度。

近读严歌苓的小说《第九个寡妇》,加固了这种认知。

王葡萄是个农村的小女人,寡居之时,迎来土改运动,为了使自己的公公免于被当作“地主”而遭受批斗,将其藏匿在红薯窖里,一藏就是30年。30年的生活空间是个巨大的黑洞,种种变数游弋期间,之于一个小小的女人,那是个无法承受的境地。然而她承受了,且迎来了最终的灿烂。

她的承受之法,是依靠女性的身体和女性的耐力。

她知道,一为女人,也就只有这两种本钱;她也知道,倘要生存,就要付出些什么。

所以,她直面强暴,迎纳屈辱,更坦然面对自身的欲望。

男人们告诉她,我们之所以既轻贱你又尊崇于你,是因为你身上的水儿多。她笑着对自己说,这很好,水儿,既可以溶化坚硬的东西,又可以溶汇温柔的东西,生命的绳索是不会断的。

人们认为,这个女子不是个正常人,因为她身上缺一点东西,就是惧怕。

她也不争辩,只是说:“我可爱受罪了,我是受罪的坯子。”

这可不得了,到了最后,她已经感受不到痛苦,而且愈加妩媚了――因接纳不公而心安,独享卑微而高贵,倒是让那些强势的人群发出感慨:她怎么能够活得这么好!

陈思和先生把她比之为地母,且说:“地母是弱者,承受着任何外力的侵犯,犹如卑贱的土地,但她因为慈悲与宽厚,才成为天地间真正的强者。”

“地母”这个喻像很恰切。地母是生殖力的象征,也是生命顽强和神圣的象征――她不仅旺盛地生殖生物意义上的生命,也蓬勃地生殖精神意义上的生存意志。

从另一个角度说,地母的姿态因为很低,就有了广阔的伸展空间,她可以吸纳污浊而呈现净洁,消解罪恶而供奉福祉,具有了包容和宽恕的力量。便让人感到,雌性虽然有垂泪的姿态,但骨子里却天然地葆有着一股像“水儿”一样盈盈满满的佛性,这种佛性与佛家的哀生与悲悯相仿佛,既疗救自己,也照耀别人,便有了比男性更彻底的人性关照和更坚韧的生命质地。苦难可以轻易地打垮男人,而对女人,往往无计可施。这是有世像作证明的。身为女人的波伏瓦,竟有女性为第二性之说,让人不可思议。

因苦难而美的林徽因和王葡萄,因来路不同,呈现意义的方式是不同的。

林徽因除了“感性”的生活之外,还从原野走向内心(理性),把个人的苦难体验诉诸于文字,去“反哺”他人。她说:“人活着的意义基本上是能体验情感。能体验情感还得有智慧有思想来分别了解那情感――自己的或别人的!如果再能表现你自己所体验所了解的种种在文字上――不管那算宗教或哲学,诗,或是小说,或是社会论文――(谁管那些)――使得别人也更得点人生意义,那或许就是所有的意义了。”

她有人文意识,经历风尘和屈辱之后,还典雅,唇齿留香,耐人寻味。

而王葡萄依然游荡在原野之上,对苦难的承受,有草木的状态,“既然活下来了,就得活下去”。她的风范,即便是撼人魂魄,也只能是口碑心传,传到最后,就走样了。就像动人的民间传说,人们谁也不当真的,简单地品味一下,就遗忘了。这是多么遗憾的事,要知道,原野上的苦难是真正的大苦啊!

所以,原野上的证明,付出的代价更大。血泪暗洒,落地无声。怜甚!怜甚!

但是,一个本纪,一个传说,二者都美;在相互映衬中,意义就伸展了。

总之一句话,经历了苦难的煎熬而不败颓的女人,是不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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