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牛津大学教堂的尖顶，给了菲利普・普尔曼伟大而无穷的灵感。
傲然问鼎格伦奖，《魔戒》作者托尔金之后最优秀的盎格鲁・撒克逊奇幻小说家菲利普・普尔曼（左一）在读者见面会上。
牛 津
诞生于13世纪的牛津大学，是一座充满了华贵非凡的皇家气派的古老学府。牛津出身的诗人马修・阿诺德这样赞美自己母校的建筑：“那甜蜜的都城，那无数如梦似的塔尖！”也有人说，那些像石笋一样一排排、一支支直插天际的教堂和钟楼尖顶，有若一尊尊挺立云端的神像，使古老的大学城直似一座万神聚合的“天城”。
让我们再想像一下：古老阴郁的图书馆和博物馆、性情古怪、走路无声的黑袍博士、古老的烛台、拉丁文的羊皮书卷、黑洞洞的壁炉、迷宫般盘旋而上的楼梯、肃穆的回廊和围墙、荒无人烟的花园和草丛、通往古老餐厅的无数级台阶。被厚重的窗帘遮住的高高的刻花玻璃窗户、古旧的钟楼、无人居住的石头小屋……如此古老和神妙的地方，焉能不有古老的鬼魂出没？不然，《哈利・波特》怎么会选择牛津基督堂学院作为“魔法学校”的外景和内景呢？而这里，也是牛津出身的数学讲师卡洛尔所讲述的爱丽丝漫游奇境故事的诞生之地……
好了。现在我们所看到的《黑质三部曲》的故事背景，也是在这座具有神秘的中世纪风格的古老的都城里。“乔丹学院”、“布里埃尔学院”……虽然出自作家的虚构，但它们却坐落在真实的牛津城里。“在牛津大学的各个学院中，乔丹学院最为富丽堂皇，也最为富有。也许它还是最大的学院，尽管这一点谁也拿不准。学院的建筑环绕在三个不规则的四方庭院周围，从中世纪早期到18世纪中期各个时期的建筑都有。”而且，“作为实验神学的中心，不管是在欧洲还是在新法兰西，乔丹学院没有任何可以与之匹敌的对手。”
莱 拉
书中的主人公，一个只有13岁的小女孩。她的身世是一个谜。她在古老的牛津城里长大，应该是出身高贵的。但是她的童年里却没有家庭之爱和亲情的温暖。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实际上，她是一位富有的、浮士德式的自然科学家和一位美艳的、狂热地信仰原教旨主义的名门女子的一段孽缘的结果。这位名门之女身居教会高层，足以呼风唤雨。莱拉不知道，当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的父母不仅已经婚姻破裂，而且已成仇敌。
但莱拉对此一无所知。她在书中出现时，我们看到她正与自己的玩伴以及他们的精灵在一起，干着偷听、调皮、打架、耍诡计、说谎话等等勾当。至于什么叫实验神学，莱拉知道的一点儿也不比那些野孩子多。在她自己的想像中，实验神学跟魔法有关……
“她最喜欢的是跟最好的朋友、厨房里的小学徒罗杰一起爬到学院的房顶上，朝过往的院士们头顶上吐李子核，趴在正在上辅导课的教师的窗户外面学猫头鹰叫，在狭窄的街道上相互追打，在市场上偷苹果，或者打架。……”她像出没在牛津古旧的城垣和荒芜的花园草丛里的一只小野猫一样，打发着自己充满野性的童年。在很大程度上，她是个野蛮、贪婪的小野人。“但是，她一直朦胧地觉得，这并不是她的全部世界；她的一部分还属于乔丹学院的辉煌与礼仪，在她生命中的某一个地方，她会同以阿斯里尔勋爵为代表的高层政治联系起来。对这些直觉，她所做的只不过是让自己傲慢起来，并在那些野孩子面前称王称霸；她从来没想过要去做更多的探索。”
而实际上，扑朔迷离的出身，使这个出没在牛津城里的“野孩子”身负震撼世界的诅咒或者祝福。这是一个无法抗拒的预言。莱拉注定要承担起世界的命运，承担起救世主的责任，扮演人类之母夏娃的角色。
果然，有一天，灾难降临，恐怖的“尘埃”出现了，世界面临着浩劫。莱拉的玩伴一个个失踪。连她最亲密的朋友罗杰也被邪恶的歹徒掠走了。于是，莱拉出征了，朝着命运指引她的方向。她将去寻找回她的朋友们。她将去拯救这个正处在劫难中的世界。她依靠一个只有她才能看懂、并且可以预知未来的“真理仪”，即“黄金罗盘”的帮助，开始了跟踪。
她的旅程是艰辛而曲折的。她迷失过方向。她这是第一次离开牛津，却不得不又是坐船又是坐狗拉雪橇，甚至乘坐着气球，朝着未知的北极而去。而等待着她的，将是白极披甲熊、女巫、天使、悬崖厉鬼、甚至足以终结生命的精灵切割机等等完全超出了她的生活经验和想像力之外的东西和经历。
天色阴沉，前路漫漫。那个可怕的预言就像黑色的咒符，缠绕着莱拉。一会儿说莱拉将承担起救世主的任务，一会儿又说她将担当起新的人类之母夏娃这一角色。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莱拉身负震撼世界的诅咒或祝福，她会带来战争，也将带来和平与幸福。而她并不知道，引领她一步步踏向险象环生的黑暗世界和死亡之地的，竟然是她的父亲、自然科学家阿斯里尔勋爵，还有她的母亲、狂热的原教旨主义信仰者库尔特夫人……
那么，请记住这个名字：莱拉，一个承担着世界命运的小女孩。
精 灵
所有的魔幻小说里都会有精灵出没。《黑质三部曲》也是一个精灵飞舞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每个人的灵魂都是一个以动物的形式存在的“精灵”。例如莱拉的“精灵”是一只飞蛾，院长的男仆的“精灵”是一条狗。此外，小孩子的精灵都是多形态的，可以任意变换。小孩子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和需要，在眨眼之间就改变自己的动物形态：大至一头大象，小到一只蚊子，都有可能变成。当然只是“有可能”，因为一个精灵的体重，一般不会超过自己的主人。而一旦成年之后，人的精灵就固定为某一种动物，不能再改变了。
我们将看到，在莱拉那艰辛的、充满变数的历险中，她的精灵的变形时有发生。正是因为这些变形，才使得她和她的精灵都明白了一个道理：童年时代总有一天会结束。那将是一个“凝固”的时刻，意味着精灵将失去变化能力，从此就永远保持在某一形态；那也将意味着，精灵的主人从此也将不再是一个小孩子，她（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而且，人与自己的精灵的性别是相反的，也就是说，如果你是女的，你的精灵就是男的，反之亦然。还有，所有加之于精灵的伤害，也都会影响到人；同样，人一旦死亡，精灵也就化成轻烟消逝了。
本书中的“切割”、“精灵切割机”、“被切割了的孩子”、“完整的孩子”等词语，就是指把人和精灵分开，或者指他的精灵和他本人还是一体的，没有被切割开。莱拉在历险过程中，终于弄明白了源自她的母亲的“精灵切割”的主意：“据她猜测，人在青春期的时候，有两件事可能是相互联系的：精灵发生变化以及尘埃开始沉积。如果把精灵跟人体分离，我们也许再也不必‘服从于尘埃’――也就是原罪了。问题是是否有可能既把精灵跟人体分割开来而人又不死。”
实际的情况是，这种“切割”是残酷的。连接人体与精灵的能量非常巨大，“切割”的时候，所有的能量瞬间便释放出来，消失殆尽，足以使生命就此终结。
隐 喻
如同所有伟大的叙事作品一样，《黑质三部曲》不仅有着庞大的叙事系统：平行的双重世界，而且，从细节到整体，都充满了象征和隐喻。
三部曲的三个书名――“黄金罗盘”、“魔法神刀”、“琥珀望远镜”，表面上看都是经典魔幻小说所必不可少的魔法道具，实际上它们都各自具有象征意义。黄金罗盘代表“未来”，通过上面的符号变化，可以预知未来发生的事情；魔法神刀隐喻着“逃离”，关键时刻可用它来切开空气，开出一个窗口，通往别的世界；琥珀望远镜象征着“意义”，它的作用是观察世界的“尘埃”，意识涌动的地方，尘埃就会密集地升起，就像书中所引的威廉・布莱克的诗句：把世界给你们所有活人看，在那里，每一个尘埃的粒子，都呼出它的骄傲。三种道具，贯穿全书故事发展的始终。宇宙由无数平行的世界组成，世界充满了黑暗，而且险象环生。只有借助这三个神奇的道具，“我的灵魂并不寻求永恒的生命，但却穷尽无限的可能。”
而莱拉的存在，也是一个隐喻。这个身负震撼世界的诅咒或祝福的小女孩的出现，就是对亚当和夏娃的创世传说的解构与颠覆；她所具有的野性、反抗和承担精神，隐喻着全书的一种“反权威立场”，而这个“权威”的最终代表不是别的，正是“上帝”。如果说，莱拉带着她的精灵踏上历险之路后，刚开始时还只是想救回自己的朋友，但命运之手却把她推向一个又一个更加艰巨和重大的责任。以至于她在另一个世界遇见男孩威尔之后，两人一起进入了黑暗的死亡世界，解放了所有的亡灵……故事至此，她和她的父亲――一个自然科学家的“事业”不谋而合、殊途同归。他们一起挑战了“创世者”――上帝。
书中有过这么一个细节，或者说是一个未可忽视的小插曲：在一阵战争的狂风暴雨之后，莱拉发现了一顶从天而降、已经碎裂的水晶轿子，轿子里坐着一个正在痛苦地呻吟着的老者。莱拉试图扶他站起身来，而这时，老者却无限疲倦又极度放松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个似乎已经化解的谜语，也暗喻着“上帝已死”的立场。
还有“尘埃”，也是一个巨大的象征与隐喻。表面上看，它们是一种“不明物质”，是朦胧混沌、虚无飘渺的宇宙现象，如梦似幻，闪烁不定。但以莱拉的父亲为代表的自然科学家认为，这种“尘埃”中蕴藏着宇宙的某种原始能量；而以莱拉的母亲为代表的宗教教义却认为，“尘埃”无非就是原罪的表现，也就是“原恶”。在全书中，“尘埃”也是一个贯穿始终的大神秘，莱拉的任务之一，就是要联合所有正义的力量，揭开“尘埃”的秘密，最终拯救整个宇宙。否则，整个“宇宙模式”就无法处于平衡。从“尘埃”的设置上，我们也可以领略到作者的一种智慧的叙事策略。
尾 声
所有深刻难懂的小说，也许都有一个十分清晰的尾声。就像许多好莱坞大片，在展现了你所无法想像的一切惊险、曲折和刺激的情节之后，最后都归结于一个你预料中的抒情的结尾。
《黑质三部曲》结尾的情节是：莱拉、威尔、马隆博士、亚当、夏娃、蛇……终于会合了，阻止了“尘埃”的流失。但是，阿斯里尔勋爵心目中的“天堂共和国”却无法永久地存在。这是因为，人和精灵只有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才能生存，他们可以通过窗口穿越世界，但不会久远。同时这些窗口又会导致“尘埃”的流失，而且每打开一个即制造一个吞噬人精灵的妖怪，因此，所有的窗口必须关闭，只可以留下一个。于是，已经深深相爱的莱拉和威尔做出了巨大牺牲，他们将唯一的窗口留给了黑暗的鬼魂世界，让亡灵可以从黑暗的地下世界进入到人类世界。而他们两人，只能接受如同生死永隔的分别，负担起在各自的世界里建立“天堂共和国”的责任。
“但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建设不了它，谁也建设不了，”莱拉说，“如果他们把自己放在首位的话。”在这里，作者反权威的立场再次显现。莱拉接着说，“我们必须经历所有那些艰难的事情，如开心、仁慈、好奇、勇敢和耐心，我们得学习和思考，并且努力工作，我们所有人，在所有不同的世界里，到那时我们将建设……”
“到那时，”莱拉的精灵睡意朦胧地问，“建设什么？”“天堂共和国。”莱拉说。长长的三部曲就在这里结束了。真好。大鸟一直飞在天上，影子却最终落在地下。可见，任何高超和深刻的思想，都是有迹可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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