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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条道路都有可能,许多都行

2007-02-07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余石屹 我有话说

英语中HIKE和与其含义相近的WALK一字在汉语里很难找到适当的翻译,《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给出的译文是“远足,徒步旅行”,但还是没有传达出英文中令人只能意会而无法言传的含义。

最近翻读美国当代诗人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新出的一本诗文集《峰顶危卵》(Danger on Peaks),诗人第一篇就以圣

海伦山命名,接下来是用不同的小标题标出的几段诗文夹杂的文字。从第二到第四段,尤其是在以“攀登”为名的第三段,诗人写的就是一次或者说几次HIKE,只不过在诗中诗人用得更多的是WALK一词,但意思应该是相同的。

诗人写的是他13岁时与友人一起第一次去美国华盛顿州圣海伦山下的灵湖徒步旅行的经历。诗人回忆说在爬过几段坡势较缓的山脊后,他坐在凉水山的悬崖峭壁上小憩,此时回想起以前到过的更高处的火山,那儿有由火山喷发出的熔岩冷却后形成的形似大大小小蜥蜴和狗头的岩石,再往高处是冰川,冰川上有冰窟和冰壑,可以从林木线走上去。此时的诗人梦想着攀上圣海伦山白雪盖顶的山峰,但这一次可能是没有向导,只是空有其愿望而已。

两年之后,机会来了。15岁的诗人与朋友一行从邻近的俄勒冈州找到一个当地闻名遐尔的山羊登山俱乐部的老人作向导。此人是个经验丰富的向导,第一次大战时就开始爬山。他不但自己穿一身旧式的登山服,戴一顶很高的黑毡帽,穿一双高腰的伐木靴和半截呢绒裤,手上拿着一把老式的铁头登山杖,还给他们每人的鼻子和前额上都抹了一层防晒的白色的氧化锌,让每人也拿一根铁头登山杖,戴一副30年代登山向导戴的金属边大墨镜,在黎明前就出发向由火山喷发时飞溅的浮尘堆积起来的山脚走去。他们穿过冰川,走过狗头岩,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去,此时诗人在回忆中联想到日本诗人小林一茶的一首短诗:“一寸寸I小蜗牛I爬向富士山。”

诗人一行人最终爬到了山顶。站在平滑开阔的山顶,诗人就此可以向世界点头致意,然后坐下来休息,写点东西,观赏更高处的天空,甚至跳个舞。诗人相信雪峰远远高出飞机可以飞达的高度。当时在向这座形状威严的山顶祈祷之后,他们就开始下山了。他们在下午的雪地上往下快速滑行,穿过冰川,走上松软的雪原,绕过熔岩,到达开阔的雪坡,然后像飞一样地下到松软的火山浮尘结积的山脚,然后走过三英哩的土路就回到圣海伦山下的灵湖边。

这一次远足或徒步旅行就这样结束了。诗人似乎跟以前一样,把在大自然中的远足写得像一丝清风吹过山林草丛、层峦叠嶂,很少留下点滴痕迹,不过像这样对内心活动的描写在诗人以前的诗歌中几乎很难见到。比如,早期诗歌《远行》中那个只有周日一天休息时间的伐木小伙子,在星期天一早起来:“朝阳:我吃过早饭,想I去本生湖I走走。装好午饭I再见。在小溪中的石头上跳跃I沿着乱石的狭道走了三英哩……”诗人当时感兴趣的只是在行,他一路走去,左顾右盼,不时也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但他似乎对身边的事物没有过分的关心,比如,他不会去思考他与这万物的关系,用万物去反省或喻说世界与人生等。

英美诗人中喜欢徒步旅行或远足的不计其数,为之写下的佳作也不在少数。在斯奈德的同胞中,最能让人记起的是那位新英格兰农民诗人弗罗斯特所写的《未走的路》。诗歌的大意是说诗人一天清晨去野外散步,来到树林边的岔路口,一时不知道该走哪一条为好。于是,诗人就在诗歌中对这一选择的两难之处展开了思考:一个人两条路,一次当然只能走一条。既然只能走一条,就得挑条希望最大好处更多的走。经过反复衡量,最终诗人选了那条长满野草很少人走的路,理由似乎是捡条好走的路,因为走的人多,自然会省去很多担心和麻烦,但是不会有很多意外的惊喜;选很少人走的路,虽然会有很多困难甚至危险,但是也一定会有许多尚未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当然选择的另一个直接后果就是放弃,诗人对未能走的那条路久久难以释怀,说,“啊,改天我一定要来走第一条路!”但诗人明白这终究是不可能的了,这样说只不过是暂时舒解一下他若有所失的心绪。诗人在这里当然是在隐喻人生中面临的相似的选择:人人都只有一次的人生,不可能走回头路,该作怎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呢?弗罗斯特在这里把一次清晨的散步扩展成一场对人生长旅的思考,使徒步旅行有了很多意义。

但是比较斯奈德,弗罗斯特在散步上的患得患失,就显得那么功利心十足,使散步充满心计和苦斗。另一方面,大自然又被他变成思想的对象、异己的隐喻符号,被欲望物化,失去了自己独立的价值和存在意义,这一点很让人想起浪漫派诗人对待自然的态度。当然后者如华兹华斯是在自然的讴歌中把自然异化成人或神圣的存在。华兹华斯写道,“因为我不再像个没有思想的少年,I学会了这样来静观自然,I我常常在自然中听到I人性中宁静忧伤的音乐,I轻柔低扬,但却充盈着I抑制矫正之力。”(《丁登寺旁》)

尤其在对待自然的态度上,斯奈德好像远远地抛开了说教意味很浓的浪漫派诗人。对斯奈德而言,自然不是一种神秘的存在,它不总是代表着别的什么,比如人性或神灵等;另一方面,人在大自然中的角色也不会永远是个资本家或殖民者。浪漫派诗人所谓的睹物生情或者创造的想象力,可能跟弗罗斯特在岔路口满脑子乱转的思想一样,实质上也没有把自然当自然来看。斯奈德在另一首写徒步旅行的诗歌中这样写道:

条条道路都有可能,许多都行,走不通,自有不通的快乐,走通了也是一种快乐,…… ――《山路边:给凯萝》

斯奈德被称为当代美国的梭罗,我想原因之一一定是他们两人都酷爱徒步旅行。梭罗曾写过一篇以远足为题的长文,来谈徒步旅行的方方面面。其中有一段与斯奈德的想法遥相呼应。他说,为什么有的时候要确定往哪儿走是这么困难呢?他相信自然本身有一种微妙的磁力,只要我们放弃意志听从她的指引,我们一定不会迷失方向。在这篇文章的开首他还对徒步旅行的原始意义作了一番考证。他说,英语中的WALK一词实际上与SAUNTER有联系。SAUNTER在中世纪指的是“在乡野漫游的闲人”,他们常常以去圣地朝圣为理由行乞。梭罗认为,那些以朝圣为借口,却从来没有去过圣地的闲人的确是游民之流。但是那些真的去了或要去圣地朝圣的徒步旅行者,则是SAUNTER一词可取的一面。另外,SAUNTER也可能是从SANSTERRE来的,意思是没有土地或家。它正面的意思是无处有家而无处不在家。相比之下,梭罗更喜欢SAUNTER一词在第一种词源关系中的正面含义,认为那就是WALK的核心含义。因此,每一次徒步旅行都是一次走向圣地的朝圣,一次充分享受自由、独立感和闲情逸致的旅行。对梭罗而言,徒步旅行不但是门高贵的艺术,而且对参加者来说也是一种极高的荣誉,因为他们才真正继承了中世纪那种高尚的骑士风度和英雄精神。他们因此组成了在僧侣、贵族和平民之外的第四种阶层。

据梭罗说,每次出门他都没有预定的方向和目的,他只是本能地跟随脚步的移动往前走,但每次他都会发现自己走向西南方,走向那边的某个树林、草地、已没有人烟的牧场或小山冈。他后来惊奇地发现他的走向跟当时整个美国的走向大致相同,那就是走向大片未开垦的西部,而不是东行。用他的话说就是“我要走向俄勒冈,而不是欧洲”。西部对他来说就是荒野的代名词,荒野保护世界,更新文明,他说:“一个城市获救了,不仅是因为它有正直的人居住其中,还因为它的周围有森林和湿地。”

对斯奈德而言,徒步旅行没有特殊的方向性,但有一定的地域范围,基本上是在北加州往北的一带群山丛中。荒野对他来说是未开垦或不应开垦的土地,那主要是大自然的领域,是世界的潜意识一面,蕴蓄着世界生命的原动力。“徒步旅行是伟大的探险,是头等打坐功夫,是人类基本的身心训练。”它会教给你相互依存的基本道理,避免把自然中的动植物降低到无生命之物和商品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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