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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新时节想起的老话题

2007-02-14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叶延滨 我有话说

迎新是个常讲的话题,但认真想一下,也会有更新的体会。

为什么新年总定在最冷的深冬时节?我们知道地球围着太阳运转,因地轴与运行的轨道是斜交的,有一定的斜角,所以地球上任何一点在周而复始的运行中,会有不同的日照强度,形成春夏秋冬季节的变化。但为什么把冬春之交定为新年呢?特别是中国的农历,

干脆新年就叫春节――冬天结束了,万象更新了。是啊,迎新与春天结缘,因为春天给我们许多惊喜和振奋。春天冰雪消融了,春天种子萌芽了,春天树木又披上了绿叶,春天鸿雁又从南方回来了,春天到处都看到繁花似锦……也许,春天给了我们太多的鼓舞,让我们想到新生,想到重新开始,想到所有与蓬勃向上的生命有关的事情,比如理想,比如力量,比如奋斗,比如初恋……

新年是让人快乐的,迎新是常讲常新让人爱听的话题。但是,正如我们早就知道的,新年不是从零开始的,他只是地球漫长运转中人们确定的一个“时间量度”。在新年到来之前,是冬天,是纷纷从树枝上飘落的黄叶,是黄叶运走的秋季,是秋季放进库房里的光荣,那光荣经历了夏天的风雨才变成实实在在的果实,而在风雨之前的春天,还只是种子里的梦想……对了,迎新只是我们生命长途中的一个小小里程碑,一个春夏秋冬后的小结――对一个人如此,对一代人也如此!所以,我们读书学习,一个作家的书,就是另一个生命经历春夏秋冬留给你的“新年礼物”。一门功课的课本,也许就是另一代人经历时代的春夏秋冬给你留下的“春天的种子”。所以,迎新也是一种仪式,一种庄严的回顾,一种继往开来的提示,一种民族和人类精神的传承。

回头看看,想想自己走过的、父兄走过的、祖先走过的,那是一条光荣而漫长的路!朝前望望,那是属于自己的地平线。一生都应当如此,回头就是学习,向前走就是开拓。

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这是真话,虽然,也是一句老话。

每天的太阳是新的,但有一个地名,对于一个人却一生也丢不开,那就是你的出生地。对于我,就是“哈尔滨”。哈尔滨是什么,对于我就是所有登记表上必须写上的三个字。我在哈尔滨一家军医院出生,然后,出院的同时也就是离开哈尔滨,所以,哈尔滨对于我就是一个军医院,因为我不知道那个军医院的名称,所以只好说,我是哈尔滨出生的。其实就是一个交叉点,如果不是父母随机关北上到了哈尔滨,如果不是军医院驻进了哈尔滨,我不会背着这个地名过一辈子。哈尔滨让我的出生有了实实在在的依据,然而,真的我不知道是在哪个医院出生的,也没有一张出生证,哈尔滨就是我的出生证代码。

不知为什么,父母给我取了叶延滨这个名字,滨字,就是纪念哈尔滨。延字是属于另一个地方,延安。我不是延安出生的,是随哥哥姐姐取的“延”字。父母在北上东北时,把一双儿女丢在了延安,姐姐进了保育院,哥哥岁数太小,保育院不收,送给了当地的一家农民,从此,我有了一个异姓的亲哥哥曹延光。“光”取自光复之意,也就是抗战胜利了,抗战胜利了,却要抛儿离女,大概前一辈中国知识分子对革命的向往与忠诚,是我们所不能完全理解,或完全不能理解。

这种不理解给我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对我出生地的不理解,或者是由于这个出生地而造成的问题。在我读书上学后,我的母亲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被打成“阶级异己份子”开除出共产党,后来又“下放”到大凉山的西昌,在一所师范学校当老师。命运大概总是有偶然的巧合。母亲出生自富商之家,东北沦陷后只身到北平求学,参加了“一二九”运动,从此成了“红军时期”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在延安发生“抢救失足者”在知识青年中抓特务的艰难日子,我母亲是延安中学的一名老师,也被打成“特务”受到批斗和审查。革命胜利了,全国解放了,在地委宣传部长位子上的母亲,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开除出党,又再一次钻山沟,从延安的山沟钻进了大凉山,再次上讲台当老师。母亲的坚强乐观,常常让我都难以理解。为了陪伴母亲,我也从省城到了大凉山,我的全部中学生活都和农民的孩子在一起。那些日子我也穿草鞋,没有钱买草鞋就打赤脚。我也很乐观很努力,至今我的中学还把我当成她的光荣。今年夏天,我看到母校的招生广告,广告还提到我,这个四十年前的学生名字。但那时,无论我怎样与当地的孩子混在一起,我的名字还是成为最后的隔阂。一个出生在东北哈尔滨的人,怎么会到大凉山一所中学读书?是因为他的母亲,他母亲怎么了?

后来阶级斗争的弦越绷越紧了,文化大革命的风暴也吹进了大凉山,在无数的旋风之后,我离开了大凉山到延安插队,投奔已成了延安某生产队农民的哥哥……

我在南方和北方都生活过不少的地方,也去过更多的地方,但是,至今我没有回过哈尔滨,一次也没有。这个问题没有认真想过,有许多次朋友邀请,还有会议和活动,但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行。哈尔滨成为我的出生地,成为我一生最重要的印痕,却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没有实际体验的城市。

哈尔滨电视台的人,确认我是哈尔滨的一员,到家里来采访。除了说我是在哈尔滨出生的,我没有对哈尔滨说更多的话。这真是极有意思的事情,哈尔滨,对于我,这个城市究竟意味着什么?

生活中我们追求顺利与平和,过年的祝福也是“万事如意”之类的吉祥话。然而,平顺安宁往往无法在岁月之后给我们留下印痕和回忆,那些挫折和失败,那些不公与委屈,却会久久地留在脑海里,成为记忆,也成为人生的“财富”与“教训”。我曾写过一篇短文,叫《生活的痛点》。我绝不是希望遇到不公的对待,我只是想提醒自己,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的,要紧的是在噩梦中,自己不要和魔鬼做交易。

前些日子,遇到许多不顺心的事,让我萌生了去意。我也许没有估计到在利和名的诱惑下,人心可能变得何等丑陋。也记得一位比我长几岁的老朋友说的一句话,他了解我的艰难处境,他说:“都会过去的,没有过不去的坎!”这句话调动了我的生活积累,我让自己稳住神。凡是可以不做的事情,都不去做,当心背后挨刀子;凡是不需解释的事,都不解释,不骂娘也不喊冤。我提醒自己:“不要乱了方寸,不要为眼前的荣辱去做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事情,不要与魔鬼做交易。”

在挫折和危机出现时,我知道人们都会用特别的眼光关注你,怀疑?猜测?同情?迷茫?我回头想那一切,我觉得,一个人的能力和品格,大概在这个时候最容易让旁人去考量了。说到这里,我想起我记忆中的第一部电影。也许,它不是我看的第一部电影,却是留在记忆中的第一部电影,那是前苏联的影片《冷酷的心》,故事是说一个人和魔鬼做了交易,把心给了魔鬼,魔鬼答应他实现梦想。这是一部醒世劝善的影片,但在我记忆中,至今难忘,大概这叫最初的人生记忆吧:千万不要和魔鬼做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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