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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凯恩的爱与死之歌

2007-02-14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周鸣之 我有话说

 《清洗》海报

萨拉・凯恩(1971-1999)

萨拉・凯恩对戏剧究竟意味着什么?有人称她为西方当代最具有影响力的戏剧家之一,而对于这位生年短暂且仅有5部剧作问世的戏剧家,这种影响力从何而来?虽然有评论家直言其为英国吸毒与同性恋等亚文化的代表者,而厉声指责她的作品过于残酷暴力的亦不乏其人。诚然,这些皆可视作凯恩戏剧的某种特质。然而,在当下文化氛围中,影像的泛滥已经提供给我们太多的经验来对应暴力,而后现代浪潮所催生的种种极端与另类也早已让我们的知觉变得麻木。正如桑塔格所言,视觉的冲击与泛滥仅一步之遥。若是如此,萨拉・凯恩的极端或强悍又能给予我们什么呢?

萨拉・凯恩的5部风格迥异的作品用明澈的洞悉力勾勒出一道清晰的思维的弧线,从《摧毁》深沉地切入人类生存的症结,随后的《菲德拉的爱》、《清洗》则进行着尖锐的反思与拷问,极尽张扬地扣问着讨人性的亲近与疏离、爱的困惑与阻力。却在随后的《渴求》与《精神崩溃》中风格陡转,从对整体人类的关注和救赎转向了个人体验的倾泻。倘若结合萨拉・凯恩因抑郁症恶化,在写下《精神崩溃》后自杀的作者经历,我们甚至可以用一种略带粗糙的揣测来描绘萨拉・凯恩的戏剧路线。与其他作家层层深入进阶反思不同,萨拉・凯恩走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在一开始她便盘踞了反思者的立场,却在辗转中陷落于困顿与迷茫,辗转不得,最终在极端个人化中走向了全面的崩亡。

在处女作《摧毁》中,年轻的凯恩怀揣着激情和勇气,试图捕捉是什么让我们的人生变得如此荒芜。她写实地描绘着暴力,以及被暴力撕碎的人生境遇,甚至要断绝暴力之下相爱的可能性。剧中人物的对话永远是强势一方的喋喋不休,话不投机成为两个人和谐的相处方式。人们日渐习惯于用暴力去对抗暴力,用冷漠来拒绝冷漠。孤独早已成为注定的未来在时间的不远处等待,尽管人们可能还需要互相依赖。她又充满象征地隐喻着人类的前景,暴力将世界撕毁,每一次毫无预警的冲击,每一幕的结尾,迎来的都是一场令人心意烦乱却又不出意料的雨。希望从被雨水打湿,一直到被瓢泼大雨浸没,人类毫无希望地度过没有转机的秋天和荒冷的冬季,一切尽皆虚幻,真实的唯有孤独。然而,即便是这样背负着人性沉重枷锁的作品,我们却惊喜地在结尾处发现某种模棱两可的曙光:在布满硝烟、埋葬残躯的土地上,仍然有着什么东西在隐隐萌动。凯恩以一场超脱了时间的雨声做为全剧的终结,这究竟是一场昭昭无期的等待抑或是另一种不可名状的开始?雨点究竟是曾经一无所知的凯特的世俗的血,还是那个狂暴无能的伊安的泪?这又似乎无关乎慈悲或希望或任何美好的字眼,而像是在告诉我们,在被力量肢解的世界里,纵然不能得到爱的抚慰,却仍然有着救赎的可能。

如果说,《摧毁》只是初露锋芒的凯恩在努力描绘人类孤苦无依的悲苦处境,对这位敏感尖锐,同时具备出众能力与野心的剧作家而言,下一步无疑便是进行更为深沉的清算与反思。随后应诺丁山区的门剧场所作的《菲德拉的爱》,以及《清洗》便将凯恩的坚定与无畏盘脱而出。凯恩遥远地呼应着莎士比亚,扣住人性中最为虚弱而柔软的神经,试图收拾起在这个世界已然显得扑朔迷离的爱的理想的残片。

因此,即便是《菲德拉的爱》这样的应制之作,即便菲德拉的爱略显苍白粗糙,希波利特斯悲凉的宣言透着反讽,却仍然有某种纯粹的力量让人悚然动容。希波利特斯的身上杂糅着放纵与坚贞的双重特质,而其中近于顽固的情感自持几乎成为凯恩的立场表白,并在随后的《清洗》中得到了另一种方式的发挥。在《菲》剧中这种近乎不谙世事,不为世俗常理所动的纯真似乎支撑起人性的高贵旗帜,同时也成为爱的信仰的基座,尽管它时刻要面临某些灭顶之灾。然而在《清洗》中,这种超脱的态度被另一种狂暴所代替。同样是对情感的坚守,却要在《清洗》中一再受到强大肆虐且无处不在的势力的侵袭。

爱与拷问是《清洗》的主题。《清洗》发生在一个校园背景的畸恋集中营,恋人们的一切行为、爱语、信念和誓言都为一个充满魔鬼气质的精神病医生廷克所掌握。比之《摧毁》,整部剧布满了更为尖锐的暴力和血腥。廷克这个无孔不入的医生,将极致的痛苦加诸于每一对恋人。肢体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爱情被迫到荒芜的尽头,若是恋人们至死不渝,那一切的刑罚便是他们该领受的。这是舞台的好处,残虐在轻而易举中完成,而身为人的痛苦,且身为有爱的人的痛苦则能绵延迭远,穿透时空。

在文章伊始,我们即追问,凯恩戏剧的暴力究竟意味着什么?在《摧毁》中,暴力还是用来报复世界的方式,暴力毁灭世界,凯恩就用暴力来毁灭人。而在《清洗》中,极端的暴力似乎并不足以展示冷漠,也并不是用来为绝望做注,暴力更像是在人性中衍生出的惨白的小花,凯恩似乎在告诉我们暴力与温情是人性的两面,它们与我们共生共存。爱的体验同时也是最为惨痛的灾难,反之,仍然可以成立。

将阴暗面纳入到人性的系统内予以考量,这种努力固然赋予凯恩更为宽广的视角,却也同时将她推向了某种无法返还的境地。她只能一往无前地徘徊在阴冷陌生的人性深处,带着坚守带着忍耐甚至带着毁灭孤军奋战。这一点,或许是正陷于创作盛期的凯恩所始料未及的,狂暴与放纵掩盖了问题的端倪,只是在不可扭转的境地才凸现出来。而凯恩,正如《清洗》中那些残存的爱的留守者们一样,就在无知与无畏中被轰然扔到了一个茫然未知的境地。

持续的反思毕竟需要强大的心理和坚韧的神经,每一次的深入挖掘,似乎让凯恩越发意识到反思的不可企及。反思并不如一开始那样简单,世界的病灶可能不是暴力也不是邪恶,甚至可能不是一切外在的因素。凯恩似乎陷入了一场战斗的迷惘。因此,她开始着手将这一切认知转化成了实践,在不断的个体描绘中体验、承受。《渴求》便是这样一部体验式的作品,没有背景,杂乱无绪,但所有的线索都明确地指向人的内心。凯恩好似用一种连绵的句式,在奏响荒原中的乐章。整部剧由四个没有身份没有来历记忆支离破碎的人的只言片语拼接而成,人与人之间的物理空间被无形放大了,而他们的内心情感体验却如出一辙。四个不同的个体从喃喃自语到互相应和最终融为一体,演奏出一曲人们对于爱的共同体验。

这种毫无芥蒂的情感分享立刻为《渴求》赢得了广泛的关注,《渴求》也因此成为凯恩最为主流的作品。这种普遍认同的亲切感很容易得到某种解释,凯恩不再采取强硬的姿态进行令人窒息的拷问和反思,但她对个人体验和欲望的真诚剖白却更接近于现实,或者说更接近于现实中可随手触及的一部分。

然而萨拉・凯恩的命运似乎永远可以在她的作品中找到某种预示的痕迹。如果说《摧毁》与《清洗》的结局倾向于一种隐而不显的救赎,而《渴求》的结尾却更像是一场尚未演绎开的阴谋的序幕。随着幸福或快乐的语辞流溢而出的通常是痛苦不安的苦汁,自我剖析的终点却极可能是自我毁灭。果然在《渴求》眩目的终结之后,是另一种冷冽的思绪,微薄如丝。

《4.48精神崩溃》是更深一层的个人体验,但它更为极端更为私人。这是萨拉・凯恩在生前所捕捉到的最后的话语。卡夫卡说:“人不可能没有对自己内心中不可摧毁之物的持久的信赖而活着,而无论这种不可摧毁之物还是这种信赖也许都长时间地潜藏在他身上。这种潜藏的表达可能性之一是对一个自身上帝的信仰。”回首凯恩的剧作,我们不难发现,她一直在追求一种自身的信仰,一种不可企及,不可摧毁的状态。为了这种信仰,她忍耐过坚守过,甚至用意识的强势去规划信仰的路线,却在最后转向了毫无希望的过渡与逃亡。她不断地挖掘自身,想看清楚心里的隐疾与呼号,然而她的信仰已经失踪,爱已经显得空洞而奢侈,在黑暗中凭空摸索的人们,双手抓住的不过只是些凛冽的空气。她将她所能走的路都走完了,或许萨拉・凯恩所能做的只有怀揣着最大的勇气和情怀来描述出最难以言说的秘密。

《萨拉・凯恩戏剧集》,[英]萨拉・凯恩著,胡开奇译,新星出版社2006年11月第一版,32.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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