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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落在人间的营盘

2007-03-14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何向阳 我有话说

去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和预感。

走了以后也没有更多牵挂与惦记。

也许与杭州的缘分真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去过三次,在别人讲的最好的西湖碧波上荡漾,也没有太多的纠缠,要知道,西湖是盛满了民族最柔弱最贞烈情感的地方,它的白娘子,它的雷锋塔,它的岳飞庙,它的藏书楼,还有梅妻鹤子的那个人,

这是一个有了太多记忆的地方,历史,故事,传说,人物,又哪是三次能够悉数得了的。

那一次,印象中也只住了一晚。2002年9月间,因领鲁迅奖到鲁迅故乡绍兴去,转停杭州一晚。我来的时候天正下雨,淅淅沥沥的,心不在焉地把本应明媚的下午下成了傍晚,因为要等其他几位同行,因为明天一早文学院还安排了一场我的讲座,所以也就无心赏湖,因为还是第二次来,并没有多少精神的文化的负担,虽然有一本随身携带的古书陪伴,但是后来同行者笑道那书里的杭州也已经过了乾坤几变了,所以刚提起的按图索骥念头又被一盆冷水浇了下去,这个傍晚,这场细雨,这个城市,离我好像比书中的古代还要遥远。第一次来,在这年的6月中旬,在上海读了十多天的书,从舟山群岛坐一夜船到宁波,又溪口,又杭州,一路劳顿,西湖是必游的,但是也是一晚,龙井茶还温着,便又北上了。我对于窗外面前的这座城,其实懂得的不如案上的这本书多,这样想着,迟子建进来了,约好一起出去,买了些丝织品,回来就是东道主的一桌宴席,席罢,当地朋友请我们一起喝茶,落座的窗子外面正是西湖的碧波,在红灯掩映的夜里透着鬼魅,敬泽,王干在我们对面,大家讲着命运诸种事情,我暗想这也许是我第一次来没有料到的感觉,一种就着西湖饮茶的奇怪感觉,这就是这座城市的夜了。夜是在话语中渐渐深的,夜意阑珊,意犹未尽,回到住处,同室的迟子建游夜中断桥去了,东道主让我听电话,到时再一起去一书吧喝茶。和鬼子打出租去的那家书吧,坐落在哪条街现在是忘记了,当时也是一边在车上一边打电话才找到的,但是一进门,另一种感觉就扑上来,是一种到了家的感觉,呵,这座城,还有这样的夜呵。一条玻璃做的水路,鱼在水里面游动着,水的上面是一架架满目的书,太好了,子潮兄叫着什么,这里的话我听不大懂,我上楼,还是书,数不尽的,再下楼,就见到了她,她并没有迎上来,而是坐在那里,浅浅笑着,从子潮的介绍中我听明白了这是这家店的主人,他的妻子。

五年前的那晚我们都聊了什么,真的是忘记了。好像只记得那一年这书吧刚开业不久,只记得穿着浅蓝色衣裙的她坐在对面,书香茶香,被她安静浅淡的笑意冲化开了。我举着杯子,面对着这样无语胜千言的场景,想,这与刚才的景致是多么不同呵,这个好像是从神话深处走出的女子,优柔恬淡,落落大气,正是龙井的精髓呢。古人讲的,常与水伴,与茶伴,与书伴,所谓性情,可能真的有一些道理。这样讲着,更多的是想着,夜更深了,而我却清醒异常,记不得是将带去的自家的书签了字放在了书架上,还是回来后寄去了新写的书,那夜,在书吧门前与两位主人合影后,我和鬼子打出租车去影碟店,路上我好像喃喃说给自己,真像是从唐代走出的人呵。我记着的是她与书卷站在一起那么相配的雍容。

以后便再没有见。我的一位远在边疆的朋友讲,有些人,天天见,也没有什么话说,有些人,少数的,只见过一面,就记下了,在心里留下了一块地方。

第二天,在文学院讲完课,还有时间,我们从西泠印社下来,沿西湖走,我想到了书中所言历史上的那个著名的藏书楼就在附近,向洪治纲提出去看一看,引我们进去之后,是一个大院子,人去楼空,据说要改作一个茶社了。空落在那里。我仍记得敬泽奔过去又奔出来的样子,那一脸的仓皇落寞也是我们一行人的共有表情。

就这样与杭州挥别。

2004年5月间,我和妈妈一起在灵隐附近的一家徽派风格建筑的中国作协创作基地住了十天时间。春山青黛,推窗即是。我们住的二楼,有一长长的走廊,有事先放在那里的一桌两椅,到了下午,泡上两杯好茶――当地茶农家的新茶刚刚炒好,可以随时去家里买些回来,就在对面山坡不远――静静地与山共坐一个下午,对着满坡的茶园,体味内心的各种变化,或者傍晚时分,悄悄走上很短的一段路,到庙里去,在暮色合围的时刻慢慢散步回来,感受内心的灯如何于不自觉时点燃,与山上农家的星点光亮相映衬,是我和母亲的最好时光之一,我们慢慢地走在茶园间,再也不想往城里去。相看两不厌的日子,如果在城市中,对面的会是谁呢?拿起一杯茶的时候,偶尔,我的脑海里会闪过那个那时我仍不记地点不知姓名的书吧和她的女主人。答案是自己跳出来的,那么,大约只是书了。

直到2006年近年底,11月在京开作代会,北京饭店阳光咖啡厅自助,取了食物坐下来,不想对面就是盛子潮,我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夫人可好?话题打开,我才知道她夫人的名字,那个书吧仍然健在,而且还有网站可以登录。太巧了。那个时间长廊中有着清正气质的女子就这样再一次推开了记忆之门,在我们的短短言谈中好似坐在一旁静心聆听。我也才知道那个书吧对于这一对夫妻的生命意义,它是一份礼物,也是一个象征,更是千金难求的爱情信仰,女子所经过的手术、化疗、病痛在这里得到进一步精神与情感的医治,书成为她最好的医生,男子是可以这样爱一个女人的,女人也可以如此报答一个男人的爱情。这一份见证,在我去的那惟一一次并没有显示于我,我只知它是一个闹市中的安静去处,一个与利益时代不同的纯真城堡,哪里知道它身后的这个故事,所以,当谜底揭开时,我吃惊不小。是怎么也看不出她柔弱中藏着的坚持,她的执着于爱,与执着于生,与她对面书中文字中的一切相合得那么好。我试探地问,我好像记得那书吧的名字是“雕刻时光”?子潮回答,不,不,是“纯真年代”!

是呵,拥坐书城,书中的人,书外的人怎么会老?回到家后,我登录了她的网站,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朱锦绣。和我期待中的名字很像。在一个盛产丝绸的城市,她用她的方式织着这个时代的锦绣,她的方式,是用生命换来的,她的方式,与她的生命叠印为一。

“纯真年代”的存在,对于我们著书的人是一个提醒。放在架上供人读的书,它的品质,它的与时间的关系,它的与人心的关系,它的与灵魂的关系,是我们落笔之前要思量的。这个思量,原来就存在,但是有了她的轻轻提醒,我们手织的锦绣可能会更完美。记得在京赶去看过一场越剧《藏书人家》,写的人也是杭人王旭烽,剧中天一阁的故事深深打动着我,“我是天地书一本”,这样的唱词于无尽的寂寥中有撼人的力量,毕竟,这个时代,仍有一颗爱书人的心,穿越历史的迢遥之路,来到面前。也是一个女子,她的肩膀担起了它。

这一次,我记下了它的地址。

在这个被称为爱情之城,被称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地方。它,是天使落在人间的营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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