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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子墨一个人的考场

2007-05-09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达特茅斯校园像极了油画,在那里,曾子墨度过了难忘的4年。

美国大学一直传承着Liberal Arts的教育传统,也就是“自由教育”或“博雅教育”。它最大的特

点就是被定位为基础和素质教育,而不是专业技能教育。因此,美国的本科都以基础学科为重,几乎从不设立“职业性”课程。像金融、法律和医学这样在中国极其热门的专业,在美国大学里反而是一片空白,一般只有等到研究生阶段才会设立。

达特茅斯的本科教育也是最纯正典型的博雅教育,学生入校时并没有系别专业之分。

每个新学年开始,我都会拿到一本厚厚的课程介绍,封面是达特茅斯的墨绿色,里面则密密麻麻罗列了这一学年中的所有课程。学生可以按其所好,自由选课,但4年必须修满35门课,其中包括人文科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类的课程各3门。

二年级时,我选择了经济学作为专业。说是专业,其实一共只需要修8门课。Bowdoin教授的公司财务就是其中之一。

Bowdoin教授年纪长,资格老,学问也高,是经济系数一数二的知名教授。在达特茅斯,无论名气多么大,水平多么高,所有教授必须要做的,而且也是他们最重视的,就是给本科生上基础课。

选Bowdoin教授的课,是在三年级的冬天。课堂上的他的确很有风采,名不虚传,但是,他留给我更深的印象,却是因为临近期末时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时,我即将在新学期里去日本留学。我非常希望利用两周的春假回家看看,再从北京转至东京。

在达特茅斯,每个学期的最后一周都被称作“期末周”,所有科目的期末考试都集中在那几天进行。那个学期,“公司财务”的考试偏偏安排在“期末周”的最后一天。我查询了好几家航空公司,如果考试后当天启程,不是波士顿到东京订满了,就是东京到北京没位子。再等两天呢,原本就短暂的春假更是所剩无几。

大学四年,想家的心情从未停止过。开始是浓浓的思念,想得撕心裂肺,泪流不已。而后,慢慢地适应了,就变成一抹淡淡的乡愁,萦绕在心底,挥之不去。

尤其是在春节和中秋节,只有身临其境,才会懂得古人所说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就连我过去最不爱吃的月饼,也变成了美好的象征,似乎只有细细品味那种腻人的甜,才能一解心中思念的苦。

后来我常想,小城镇或农村的孩子来北京念书,他们的大学时光一定与我有着几分相似。当他们因为孤单无助不得不付出加倍的努力时,不也恰恰是我在达特茅斯最真实的写照?

所以,想到回家,想到北京,我总是难以抑制地归心似箭。犹豫再三,我鼓起勇气,在Bowdoin教授下课时追上了他。

Bowdoin教授银发苍苍,雷厉风行,平日里难得见他一笑。上课时,他时常点名,把最爱逃课的同学都修理得老老实实;考试时,他出的题目难度大,数量多,能在他的课上得到A,绝对是凤毛麟角。所以,提起他的名字,同学们都肃然起敬,诚惶诚恐。

看到我找他,Bowdoin教授还是和往常一样,不苟言笑。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不着边际地问了些专业问题。

“你前两次期中考试成绩不是很好吗?这些问题你不会不懂。15分钟后我在办公室约了客人,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太直截了当了!简直是不近人情!我心里凉了一截,索性孤注一掷,决定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看Bowdoin教授能否允许我提前一天考试。不过,这样的请求实在属于非分之想,所以我吞吞吐吐,从美国说到日本,又从东京说到北京,兜了半天圈子,还是没有切入正题。

这时,Bowdoin教授不客气地打断了我,依旧冷冰冰地说:“你是不是想提前考试?”

我连忙点点头,Bowdoin教授真是洞彻人心!尽管心里在怦怦打鼓,我还是像祈祷太阳能从西边升起一样,祈祷着奇迹能够出现。

Bowdoin教授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本早已翻得破破烂烂的日历本,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半天,说:“我可以把你的考试单独安排在‘期末周’的第一天。”

我欣喜若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以严厉著称的Bowdoin教授真的会同意我的请求,会这么富有人情味吗?Bowdoin教授的声音还是硬邦邦的,但那一刻在我听来却柔和极了,也温暖极了。毕竟,寸金难买寸光阴,这意味着我可以提前整整4天,回到我魂牵梦萦的北京,见到我时刻想念的家人!

“期末周”第一天,我如期来到平时上课的教室。

Bowdoin教授拿出试卷,说:“你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结束后,把试卷放到我办公室外的邮箱里,明天我会去取。”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人留在这里吗?”

Bowdoin教授皱了皱眉,似乎不明白我的问题:“只有你一个人提前考试,为什么需要别人在这里?抓紧时间,赶快开始吧!”停了停,他又补充道:“祝你考试好运!一路平安!”

说完,他转身匆匆离去,留下我一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独自面对这场特殊的考试。

记忆中,我在达特茅斯的所有考试,无论大小,也不分专业,几乎很少有人监考。但每次,教室里都秩序井然,连“刷刷”的写字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同学们埋头答卷,互不干扰,看笔记、写纸条或者打手势的情形从未出现过。似乎每一个人都懂得,诚信和荣誉远比成绩更值得珍惜和维护。

第一次置身于那样宽松的考场时,我简直难以置信?我问室友Lisa,难道美国学生从来不作弊吗?老师怎么可能对每个学生都这么信任?

“考试怎么能作弊呢?那是欺骗啊!”Lisa匪夷所思,仿佛我的问题就像人为什么会吃饭、又为什么会睡觉一样幼稚而可笑。

的确,在美国老师和同学的心目中,自觉自愿地遵守考场规则就像地球的自转和公转一般天经地义。

然而,公司财务的考试毕竟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同学相互监督,Bowdion教授依旧赋予了我同样的信任。他没有派助手监考,也没有检查我的书包,他甚至没有叮嘱我,考试题目不可以外传……

一个月后,我在日本收到学校寄来的成绩单,Bowdoin教授的课我只得到了A-。我知道,那是因为期末考试的最后两道题目我没有时间仔细回答。其实,只要我当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拖延10分钟,我的成绩一定不会仅仅只是A-。但是,我不遗憾,也不后悔,即便在当时,我也没有哪怕是丝毫的犹豫,因为我被赋予的是一种无法辜负的信任。

那份成绩单不够完美,但是,它让我心安理得。

(本文摘自《墨迹》,曾子墨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定价:2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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