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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王立群如何演绎大汉精神

2007-05-16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李洪岩(本报书评人) 我有话说

这本书是王立群教授依据他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上的讲稿写成的。粗读一过,感觉全书具有专家功力、通人见识、文士笔法三大特点。

清代学者章学诚提出过一个史学专家的标准:无一字无来历。亦即说话要有根

据。在史学领域,衡量一个作者是否够专家水平,首先要看他讲话是否有文献依据,而不是看他能不能“忽悠”!

此书的一大优长,就是具有深厚的专业功底。书中讲到,汉武帝的奶奶窦太后,拿出一本《老子》,没好气地向一位博士发问:“你知道这是什么书吗?”博士瞟了一眼:“此是家人言耳!”老太太一听,腾地火起,当即下令:把这个家伙扔到猪圈去,让野猪咬死他!

什么叫“家人言”?何以让老太太如此恼怒?王立群教授随手写道:“家人言”就是“婆婆妈妈的老百姓才喜欢的通俗读物。”(第66页)

这一解释的依据,限于体例,书中未作任何说明。其实,在钱锺书的《管锥编》中,对“家人言”有细腻的考订(第372页),结论与王教授一致。

又比如,汉武帝曾经“踞厕”见大将军卫青。“厕”,有人说是床沿,本书则径作“卫生间”。对此,《管锥编》也提供了证据支持(第369页)。

这就是专家品格。他的每一句话,虽然未表来处,却都力图以学术做根基。甚至在某些议题上保持沉默,也会有学术考虑。笔者惊奇地发现,在这部讲《史记》的书里,居然无一语涉及司马迁的生卒年。诚然,这是个有分歧的问题,卷舌不用胜似轻下断语。

专家品格与“家人言”并不矛盾。因为,通俗不是深入深出、浅入浅出、浅入深出,而是深入浅出,雅俗共赏。其前提,是功力。有功力垫底,通俗才不至于变成滥俗,才不会变成婆婆妈妈的胡言乱语――尽管滥俗时常冒充通俗,婆婆妈妈的胡言乱语同样需要有半瓶子醋垫底。所以,通俗不是专业水平的堕落,而是专业水平的升华,是专家向通人的跨越。

“通”,就是看穿、看透。中医有“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之说。司马迁考上古之史,特拈出“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八字。只有心知其意,才能做到通,才能区分“通俗”与“滥俗”。《史记》中有一位廉洁而无耻的佞人,名叫公孙弘。王教授评价此人,说他打通了隔在“法家跟儒家之间的那堵墙”,是“外儒内法居”(第120页)。千古流传的司马相如、卓文君良偶佳缘,在王教授笔下,居然成了“劫色劫财”的“千年一骗局”。书中此类“通透”的断语,难于缕举,却一一印证着古人所称道的“读书得间”、“谈言微中”,映现出作者的通人之识。

“通”还意味着打通古今。杀人不眨眼的酷吏张汤,居然有温情偶现的时候,主动给部下“摩足”。王教授告诉读者,张汤最后倒霉,就倒霉在了给部下“做足疗”这件事上。“足疗”一词,放在十几年前,读者或许不知所谓。今日读来,发噱之余,不能不叹作者与古为新之妙。人们所滥熟的克罗齐名言“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似乎又生发出了新的意涵。

不过,此书最大的特点,是顺着《史记》讲故事。它采用纪事本末的体裁,运用古代白话小说的结撰方式,将分散于《史记》各处的史事汇聚到一处,构成一个个相互关联而又独立成篇的故事。在故事的铺叙过程中,作者一边调动和制造紧张情节,一边不断地插入分析、推断、渲染、想象和俏皮话,让人油然产生一种在游乐场坐过山车的上下起伏之感。笔者经眼之处,竟然时常屏住呼吸,继而拍案称奇,深感作者“会说书”。我甚至觉得,说此书是王立群教授根据《史记》而改编的一部文字版“汉武大帝”电视连续剧,亦不为过。

这是一种文士笔法。其用意,当然是为了契合“百家讲坛”之功能,增加可读性。相对来讲,由于过于关注故事和情节,所以对司马迁之意匠经营、文心之妙,则甚少着笔。如窦婴、田?一节,作者分析双方矛盾之你来我往,来龙去脉,已近乎题无剩义,却于司马迁修辞之微,未着片语。尽管说,故事精彩,乃源于司马迁原文美妙,但笔者总觉得,所谓“读《史记》”,似应包含较多的文本赏析。

不过,笔者对此书的意见,是觉得某些解释还不够圆融。司马相如“骗财骗色”,前提是本人才貌双全,能使文君相悦。小儿刘彘终成汉武大帝,前提是身心健全,孺子可教。倘非如此,恐怕任凭机关算尽,也是枉然。而且,司马迁写司马相如,曾经依据司马相如本人的自叙。在自叙中,司马相如并未讳言“窃妻”之事。所以,钱锺书说,司马相如的自叙堪称“天下《忏悔录》之开山”。这些要素,须交待周全,才够圆融。此外,《白头吟》是否为文君所作,文君作此是否缘于夫君“包二奶”,王教授当然清楚全是悬案,然曲为之说,不能不露牵强之痕(第203页)。

又如金屋藏娇的故事,王教授前面说此事出自野史,只能姑妄听之(第21页),后面却又有坐实之意(第219页)。同样,汉武帝的母亲王美人隐瞒婚史一事,仅是王教授的推断(第17页),却大有定谳之意(第35页)。

有些解释,倘能得意忘言,自无不可,但按字死扣,却颇有歧义。如第195页,司马相如偕爱妻回到临邛,“身自着犊鼻?,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书中解释:司马相如“系着大围裙,和伙计们一块洗碗。”但据已故秦汉史权威陈直先生的《史记新证》,司马相如洗的不是碗,而是铜器兼瓦器。“犊鼻?”则是一种“精短便于操作”的裤子。是否“系围裙”,不知也。第84页引汉奸中行说的话:“必我行,为汉患者”。这里的“必”,钱锺书译作“如果”,王教授则译为“一定”。

有些话值得商榷。如第55页讲愚民之术,谓“秦始皇焚书坑儒,不准读书;汉武帝允许读书,却只准读儒家的一类书”,鞭辟入里,然未合乎史实。第56页说汉武帝晚年迷恋黄老,烧香拜佛,第141页说武帝打僧家旗号,同归一揆。汉武帝时,佛教尚未东传。有些地方,笔者没有读懂。如第255页:“秦行郡县,不王不藩,是真正社会学意义上的封建体制。”此外,书内尚有个别错字。

我得承认,上述诸例,纯属求全责备,难免“痴人前不得说梦”之讥。其实,一部优秀著作,是不容死句参禅的――虽然苏东坡说过:“须知酣放本精微。”就《史记》的解读而言,我以为有两部书最值得向一般读者推荐。一部是李长之先生所著《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一部就是本书。

在李长之先生笔下,司马迁是学术上的汉武帝,汉武帝是政治上的司马迁。或者说,汉武帝相当于亚历山大,司马迁相当于亚里士多德。如果我们想认识司马迁,就不能不读李长之。如果想认识汉武帝,则不能不读王立群。套用李长之先生的话:汉武帝和司马迁共同表现了驰骋、冲决、豪气、追求无限而又苦闷、深情的大汉精神。而司马迁,尤其让我们听到了人类心灵真正的呼声。我们在王立群教授笔下所感受的,也应该是这种呼声。

《王立群读〈史记〉之汉武帝》,王立群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年4月第一版,2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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