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改革开放的全面铺开，中国的报刊业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大量的副刊养育了一代新型的专栏作家，适应着快节奏的现代都市生活而各领风骚。带给散文文体的变化也是空前的，短小精悍的篇幅类似于短平快的进攻技术，而
在众多的专栏作家中，半夏可谓独树一帜。虽然文章简短，却写的饱满丰饶。首先是知识含量丰富，旁征博引信手拈来趣味横生。其次则是情绪充沛，纵横捭阖之间文气贯通。不断变化的自由文体、悠然神游的自得，都流露着现代知识者的无奈与叩问世界的执著好奇。童心不泯，不算过誉。
半夏文章的风格独特，很大的原因由于他知识结构的与众不同。他的文章所涉领域之广令人咋舌，论京剧、说昆虫、谈中药，最近出版的一本《果子市》，则是以与我们的日常生活关系密切的干鲜水果为题材。有人称赞他的博物情怀，而作为旧日同窗，我深知他的学养有着多方面的准备。半夏的家大人以植物生理为毕生事业，家学渊源启发着他对自然物的广泛兴趣。昆虫和植物的习性与功用，是专业性很强的领域，他能够熟稔于心如话家常，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多年从事古籍的校勘编辑工作，考辨名物的功夫自然了得。他的文章从微小处着眼，以文字训诂为基本功，开辟出关联着古今中外的丰富文化场景。一个梅子，由区别于同一种属性的古字，到望梅止渴的熟典，一直到各种生僻的笔记旧闻，洋洋洒洒曲折迂回，联系起当下的各种语用常识，可谓别有洞天。他的文章不白读，每读一篇，都可以获得不少自然与文史的知识。在这些琐细的知识中，看似闲谈的风度中，有着深挚的人文坚守。《果子市》中所涉的所有干鲜果品都有一个非常大众化的标题，比如《放心干粮》，可以看出他自觉的平民立场。
半夏的文章是机智幽默的，大量反讽式的手法使考据性的文字，具有解构的效果。他经常将古今圣贤和平头百姓拉进同一个文化范畴，比如称李时珍为大爷，亲近中多的是顽童的幽默，而对于苏东坡且啖荔枝解忧愁的分析，则是将口器的快感提高到了人生观的高度，诙谐中有着孩提的顽皮。至于对帝王将相们的不恭，更是他嬉笑怒骂的重要主题，其中多有与排泄相关的顽童式、也是民间式的联想。究其根本，处于边缘文化中的群体就是文化意义上的儿童，原本有着不同于主流文化逻辑的思维方式。所谓身体，所谓下半身，概源于相同的文化心理。半夏深得其中三味，而点到为止的曲笔，则保留了文化人的修养。这也是这个时代普遍的精神现象，文人学士自我身份的确立日益疏离政治社会，回归到文化史的边缘立场。而别无选择的尴尬，在半夏这里则转化为苦涩的调侃。其中自嘲的成分，只有相知者能够会心一笑。
这样的主体态度，带来半夏文体的通脱自由。他的文章讲述知识性的内容有着庖丁解牛式的清晰学理，论述的逻辑则曲径通幽含蓄而富于变化。以自然物与人互喻的基本修辞手法，到他这里发展为具有世界观意义的整体结构。看似随便的联想，却万变不离其宗，都扣在自然与历史的结节点上。读他的文章犹如与饱学之士品茗清谈，必须当一个安静的听众。心浮气躁的时候，则难以进入他的话语迷宫。但是，读下去必有收获。
《果子市》，半夏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12月第一版，26.00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