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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任务

2007-06-06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半夏 我有话说

作为传达信息载体的书信的历史,虽然未必与文字产生同日而语,却依然可以追溯到很早,这从鸿雁传书、鱼传尺素乃至红叶题诗的典故中颇可体味出若干的印象来。书信的原创性意义,应该是让信息穿越时间和空间,抵达所要

发布的目的地。而书信的送达,则是花样繁多的。可以托亲朋或熟人,也可以付之专门机构的邮差、驿站。这自然是正常的管道。还有非正常的,譬如围困孤城之中,可以将求救信绑在箭上射出城去,希图撞在某个咱家阵营官兵的大腿上。但如果是救兵太远,就只能派孤胆如太史慈这样的壮士,单人匹马杀出重围了。而如鲁滨逊那般搁浅于荒岛或危船之中,还想寄希望于他人的话,也就只能用随机性的漂流瓶了。

至于书信的内容,在初期,应该是明确和简约的,这与它的初始功能有关,也与交流的畅便与否有关,当然还有物质条件的制约。譬如在隶变之前,文字的书写其实是个繁重的体力活;而在价格低廉的纸张诞生以前,简洁与否是要不菲财力做本钱的――简册,绢帛,羊皮,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呢。所以它往往也必须是最经济的。譬如,“急需大军救援”,信息量最为充实,没有多余的话。而随着交流和物质水准的改善,也随着自身功能的发展,书信自然也必然要走向繁复。还是“急需大军救援”,如果对方的来救与否处于首鼠两可之间,多说几句煽情的话头,就会增大救援的可能概率;如果对方还有某些难言之隐遮挡其间,那再闪烁其辞地影射两下,来救的可能也许就是肯定的了。

当然,书信内容的繁复最大的便利就在于抒情。感情的宣示虽然可以十分地简赅甚至扼要,譬如红叶题诗;但更多的,还应该是迂曲往复的一唱三叹。因此,也许正因如此,书信才成为最适宜的表情载体,所以情书就不能不是书信中的大族了――得承认,如果载体成本始终徘徊于昂贵,穷人就不方便用它侈谈男女,只好改道偏门,譬如依托自身条件的唱歌什么的,所以情郎妹子们才有不绝如缕的酸曲产生。

书信的妙处在于它既可以记录即时的情绪,又可以保留这份即时而供随时检阅,随时生发出情绪以及情绪的派生,并通过贮存的窖藏和复读,对情感或关系进行发酵,酿制成绵长的足堪回味的韵致;甚而它还可以成为某种有案可稽的见证和资料,譬如鲁迅与许广平的《两地书》。此外,以书面的文字披露内涵,有时候也许具有见面、传话,以及科技手段的电话、照片乃至活动影像等非文字的东西所不能替代的作用,譬如难以启齿或启齿未必能够从容述说以及无反馈的单声道背景,譬如独自陈说却又潜伏交流暗机的双料制式,譬如表层无声无画其实声画效果空间余裕,等等,这是只有书信才能够营造出来的场景和态势。旧时代的才女们,挽救老公花心时,惯常采用的便是此道,不少传为佳话,内中玄机,颇可供今天的后来女人借镜。此外的电报,呈示的尽管也是文字,并且足以利用光电弥补时间和距离的暌隔,但却需要曝光于营业和收发人员,在私隐的空间上也难以企及封缄起来还可以敲上火漆的书信,这还没有计算泄漏草根底气的价位成本。

古人曾咏叹,“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字面上呈现的是纯粹的非经济核算,但也更是真实的心理诉求和抚慰。这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典故。玛丽夫人的去世,给中年恩格斯沉重的刺激。但当他向自己的老挚友写信倾诉时,陷于经济绝望的马克思,却在轻描淡写数句之后径直谈起自己的危机,希望能汇款救急。失望的恩格斯在沉思一周后致信表示“听便”。内疚的马克思诚恳写信给恩格斯,陈述自己的懊悔。于是,“最老和最好的朋友”嫌瑕得以消释。这里,书信的作用所赋予的弹性,应该具有比之对面交谈更为回桓的修复功能。

只是,随着媒体和载体的勃发和膨胀,手写的书信正在日渐式微。也是,既然可以声像画俱全地直白传达信息,又何必还用这即便迂曲委婉却需要一笔一笔描写出来的劳什子呢。又有了瞬间即收的电邮,键盘一串噼啪,印刷体的文字不会出现界面上的误读,但在免去了识别的过程之后,也同时删除了个人化的味道和魅力,远没有古人纸八行、行七字的八行书拥有更多的个性体征。

其实,人类究竟是复杂的,并不是将什么事情都简化了就会舒服愉悦的,有时候繁复也是生活的必需,有时候老套子是轻易丢弃不得的。因而书信终究是不会消亡的,总会有人不惮烦地一笔一笔地去描写的。即便是在科技极度发达的社会,也仍然存活着相当数量的执著的写信族。

前边说书信的历史未必可以与文字产生同日而语,但其实,不通过文字,一样也可以完成书信可能完成的任务。譬如图画,乃至以画代言的涂鸦。远古的事件,即便不动用诸如C14之类的鉴定工具,考据起来也十分麻烦,姑且从阙。晚近的例证,则一样具有同样烈度的说服力。

于是想起一段真实的故事。还是在插队的时节,某兄虽然也是高中毕业,但却识字无多。年节将近,家中有七旬老母倚门望断。某兄孝子,于是作书一封,寄回家中。老母展信览毕,欣然曰:“我儿过年要回来了!”邻家有好事者,素知某兄,且又知某兄老母亦是苦大仇深出身,目不识丁,母子二人书信传达音信,颇可生疑。于是不免询问于老母,老母以信示之,但见一页白纸,并没有字,只一纸画,布局颇类“连续图画”,只是并非漫画界流行的四格,而是混作一处。大略是:一处地方,鞭炮齐鸣,闹热十分;一处地方,梯田栉比,一年轻人,弯腰撅臀;又一处地方,该年轻人负行李而赶路。邻家好事者不解,颇费猜详。征之老母,老母笑答:“我儿说,过年决定回家来。”好事者再细揣摩,恍然方悟:首一处,乃描摹“过年”也;末一处,乃图说“回家”也;中一处,则以高举后座之撅腚谐音“决定”也。

这样的信息传达,当然及不上暗战中听风辨器的密码编排,但某兄及其老母之间,同样存在一套编码$破译的约定程序,虽然该程序的建立,起因竟然在于文字习得能力的缺失,但信息的传达,却居然细致入微,以非语言的方式,宛然完成了具有相当语言难度的造句,运拙凌巧,变卓绝难题为可能任务,再次提供了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强大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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