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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全球化的角度理解

2007-07-11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康慨 我有话说

先从《西游记》说起吧。

我女儿两岁以前,受《西游记》连环画的影响,时常举着金箍棒追打我。等她长到五岁,认识了汉字,就安静了许多,我也不再被迫扮演命运悲惨的牛鬼蛇神,但又见她忘我捧读白话本《西游记》,不免心有余悸,却也自信可与之一谈,遂向她指出此书有问题:“宝宝啊,不要老看《西游记》,

它太残暴。”

她问为什么。我说:“孙悟空看见个姑娘就一棍子打死,看见个老太婆就一棍子打死……”

“可那是妖怪!”她一边继续看书,一边争辩道。

“那是孙悟空把人打死了才那么说的。”我说。

她把眼睛从书上移开,斜着看我一眼,说:“你怎么跟猪八戒的观点一样。”

她今年十岁了,与《哈利・波特》同龄,但直到2005年之前,她从没有为《哈利・波特》所动,尽管家里有这套书的前几本,但那是我的工作用书,而她小小年纪,已有反潮流的自觉,不管世界如何天翻地覆,她倒宁愿去读狄更斯的《双城记》,然后为其结局大哭一场。第六部《哈利・波特》中文版上市之前,她在电视上看到我接受CCTV一个节目的采访,巫师效应旋即在她身上发挥作用,当晚她开始苦读,不到一个月已将前六本读完,且大为陶醉。

我不鼓励她,也不限制她,但观察她。可见单纯就故事而言,《哈利・波特》的确引人入胜。由于J.K.罗琳十几年前已经写就全书大纲,此后严格照此脉络稳步前进,因而从这一系列的第一部起,就构建出一个庞大而绚丽的异类世界,无论人物还是道具,爱恨情仇,各有纷繁复杂的前世今生,小朋友一旦失足坠入其中,多半难以自拔。

《哈利・波特》还营造出一种共同的阅读气氛,正像故事将人类区分为巫师和麻瓜一样,读过《哈利・波特》的人之间,也有一种秘密的认同感,轻易营造出自己的小小天地,而这个世界,麻瓜成年人多半是不被允许也没有能力进入其中的。而在她们班里,受到排斥的还有麻瓜男生。因为现在的皮皮鲁们多以奥特曼为偶像,叽叽喳喳讨论咒语的,反而都是些长发的鲁西西。

《哈利・波特》写得好看,也具有成为畅销童书的一切文学素质,但它之所以演变成亘古未有的现象,却难从以往的经验中寻得原因。我以为,破解其现象的密码,全在于这全新的时代,非以全球化的眼光去观察,否则便无法窥得其天机。

《哈利・波特》挟全球化的西风浩荡而来,这是一场怎样的运动啊。突然间,你一抬头,便发现全世界都在读同一本书,看同一部电影,唱同一首歌,甚至说同一种语言。果然,不久之后,我的女儿开始看《哈利・波特》电影,那越来越壮的丹尼尔・拉德克利夫,也数度进入她的梦中。奇怪的效应渐次显现,她开始学习英语,读海涅曼的初级读物,目的是要赶在《哈利・波特》最后一部上市的时候,在第一时间去读英文的原著。

尽管她的英文能力尚不足以支撑后一个梦想的实现,但这无论如何是个积极的举动,也是全世界无数父母、老师和儿童文学专家们力捧罗琳的一大理由:《哈利・波特》至少将孩子们从电脑游戏中拉回到了书本前,对于阅读事业的振兴,罗琳功莫大焉。

早在1999年,汤姆・弗里德曼(Tom Friedman)就下过这样一个定义:“全球化就是美国化”(Globalizationis Americanization)。《哈利・波特》不是外国文学,它是世界文学。它是英语写成的,是美国资本和美国式营销推动的。尽管《哈利・波特》的作者是一位苏格兰的单身母亲,但在出版后的最初两年,它并未成为世界性的现象。只是在美国资本介入,在美国出版,并登上美国的畅销书榜之后,它才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我在中华读书报第一次写有关《哈利・波特》的消息,也是在那一时间。

全球化效应作用于出版业,意味着全世界读者的口味迅速同质化,亦即美国化。在天主教国家、阿拉伯世界和大多数亚洲地区,巫术和巫师都不是传统上受欢迎的文学题材,而《哈利・波特》阴郁的主题亦非儿童文学所长,但全球化扫平了这些区域性的传统障碍,使它照例成为上述地区的畅销书。

儿童是障碍最少的接受群体,又是极易受口碑效应影响的读者群,比起成人,孩子们更少文化上的羁绊,也有更多的时间聚集和交流。当你身边的小朋友都在谈论《哈利・波特》,你将更加难以拒绝加入其中。对群体归属感的天然需要,使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和他们背后的家庭,成为《哈利・波特》及其各种衍生产品新的消费者。在这一过程中,媒体的叠加式追捧使其神话效应以几何数字不断放大,终至天文级别。

撇开这个时代,那么我要说:《哈利・波特》是很好看,但不至于这么好看。换了一百年前,或者将美国因素排除在外,《哈利・波特》断不至如此疯狂。

但我们该为此担心吗?《哈利・波特》俘虏了我的女儿,我倒觉得这未必是坏事,反正她也没骑着扫把上学,或是把我从家里直接变没。尽管危机四伏,但霍格沃茨巫校仍然是座好学校,它教给小巫男小巫女的,更多的是勇气、智慧和道义。其中的人物,生活在一个充满魔法的世界,但仍然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魔法不是万能的,它只是工具,要解决人生难题,最重要的还是智慧、勇气、毅力、友谊、忠诚。在《西游记》里,以正义的名义,徒弟们被绑架了,只剩下一个使命,一种理想,不再有其他的选择。我以为,在善与恶这个问题上,《西游记》所传达出的观念是落后于时代的。很多美好的东西都被无情地棒杀了,包括一些女妖的爱情幻想,甚至猪八戒独善其身的田园生活,女儿国本该成为女性主义的温床,可女王却如此需要一个男人,为她和整个国家做主。金箍棒固然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却永远受限于紧箍咒和如来佛的掌心,法力被无限放大,成了决定性的因素。《哈利・波特》固然也有巫术和魔法,它们却只是把戏,而非终极力量。

因此,反过来讲,即便不考虑语言和市场的因素,哪怕东风压倒了西风,《西游记》也断然不会在现代西方得到推崇。

所幸,有了全球化,我们的下一代能看到《猫和老鼠》,高高兴兴地看打不死的小杰瑞捉弄着大汤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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