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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远山

2007-07-25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本报记者 庄建 我有话说

我们乘坐的大捷龙顺着公路边湍急河水的流向奔驰。又一座大山替代了刚刚退身车后的一座,横在车的前方。走出大山的希望再一次遭受挫折。天已经快黑了,无尽头的山路,有些恐怖。已经四个小时了,不管大捷龙如何努力,仍然不能在与山的竞跑中胜出,关山复关山,山总在前面。

四天来,我们在山路上跑了一千多公里,先去仪陇,又奔平武,为的是去看看四川出版集团、人民教育出版社在两个地方捐建的两所希望小学。同行的四川出版集团的两位同志是这些山路上的常客,他们来平武已六七次了。

希望是最终的胜利者,他在,大山终于退去。夜幕下,群山渐成背景,心中的那片远山,却变得清晰起来。

大山脚下的校园

上学,以后找个好前途

“我要上学!上学,是为了以后找到好前途。”有一张娃娃脸的加高,满脸凝重神情地说出这番话,令我有些吃惊。看上去,这个上小学五年级的孩子,身高比与他同龄的城里孩子矮很多,大概不到一米二。微黑的面颊上,两团红晕顽强地透出来。一听名字,就知道他是藏族,可他穿的衣服,与汉族孩子没有区别。加高家住在四川平武县雪宝顶自然保护区大山里白马藏族聚居的木座乡。这里是人间天堂九寨的门户,也是国家第一个大熊猫保护区王朗的所在地。万千大山,重峦叠障,阻隔着加高祖先乃至父辈与现代文明的联系,走出大山,岂止是一代白马人的梦想。

上学有什么好?对我们的问题,加高回答得朴实又简短:“到学校与同学一块学习好,认识很多字,认识很多新朋友。”加高至今还记得上学第一天拿到课本时的情景:“印象最深的是数学书。上学前,看别的大孩子数数,觉得很神奇。自己有了数学书,高兴极了。”现在的加高,眼界已不再是一年级时的样子。“我知道了世界是怎样的,意大利的威尼斯,是水上城市,可以坐小艇去游玩。我们四川乐山的大佛,很多人去拜佛像……”说起自己的学习成绩,加高很自信:“能跟上班上成绩好的同学。”加高的理想,听来也很现实,“先读完书,再练乒乓球,将来当一名乒乓球运动员。”加高近期的想法,是去考平武的龙安中学。那是县上最好的中学,大山里的孩子们说起它,那神态像是北京的孩子们说起人大附中或四中。

王清清也上五年级,她的近期奋斗目标也和加高一样,考龙安中学。这个喜欢语文的白马藏族小姑娘,家离学校有五六个小时的山路。“我愿意上学。我要达到我的理想,我将来想当老师,可以把自己学会的知识让别人知道。因为这,想家,可以克服。”说起自己的家,清清说:“现在没以前穷了。以前没有电视,现在有了,以前的碗旧,以前吃米,现在还有肉吃。”

清清、加高,那些和他们一样的大山里的孩子,走进课堂的路,比许多他们的同龄人,要漫长、曲折得多。他们的记忆深处,有一个几乎相同的影像,那就是,父母借钱送他们上学。“上学的钱是向人家借的,挖药材卖了钱再还人家。”清清说。同时,他们也知道,从第一次拿起课本,他们手中的书,是很远很远的叫成都的那个地方,出版集团的叔叔阿姨们资助的。每年的六一儿童节,他们还会收到从那里送来的礼物,有书包,有文具,还有很多好看的课外书。“这些人好好噢,免费给你们书读,别辜负了好心人。”这话,爸爸不知在清清面前说过多少次。这些,加高的爸爸妈妈也常和加高说起。“六一儿童节发文具,有些感动,有些高兴。”今年刚刚参加了高考的罗志娇,也还清晰地记着自己经历的十几个六一儿童节。如今已是木座小学教师的银美回忆说:“我在木座读小学的时候,家里经济条件算好的,不享受资助,每年六一,看到生活困难的同学都有成都送来的漂亮的文具盒、本子,好羡慕他们。”

帮助父亲实现梦想

换上乡里巡山的吉普,我们可以进黑水沟了。车窗外,一面是湍急的河水,一面是重叠的大山,车轮下,根本就不能算是有路,人在车中,颠簸得像摇煤球。终于,河边的林子中,出现了几间木屋,罗志凯的家到了。

罗志凯,是木座藏族乡的名人,是加高、王清清们心中的楷模,也是木座乡小学老师们的骄傲。“2003年,他以全县第八名的优异成绩考入平武县龙安中学。2006年,又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入绵阳南山中学高中。现在在高一一千多名学生中,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从成都去平武,从平武到木座,一路上,先是四川出版集团的同志,然后是木座小学的校长,一直在给我们讲罗志凯的事。

此时,面对罗志凯生于斯长于斯的木屋,我意识中已模糊的贫困,一下子直逼而来。眼前的一切,将贫困撕剥得赤身裸体,展示得淋漓尽致。家徒四壁,几张光板床,没看见被子;没有桌子,只见几张板凳;从木屋的木板缝中,可以看到外面的天和树影。生活在木屋中的一家人,将如何熬过大山里寒冷的冬日?我的心沉重起来。环顾木屋,只有堂屋地上一个摊开的纸箱中,放着一些有些色彩的旧衣物,那是昨天高考结束刚从平武县城回来的志凯姐姐志娇带回来的。

我们在院坝中坐下来。志凯的父亲罗明德刚刚40岁,生活的艰难不仅压弯了他的腰,也使他面部的表情变得木讷。他开始回答我们的提问,开始讲前妻留下的一双儿女,让他骄傲的志娇、志凯,还有老三元伢子。诉说中,一直与他生活相随的贫困,一无遮拦地再次显露出来。“一家六口人,年收入没有1000元。养猪,打核桃,靠农产品买油,买盐巴。凯伢子两岁死了母亲,几年后,这个妈妈才进门。家到学校的5里山路,一直沿着河谷走,姐弟俩天天自己来去,家里没有闲人送。”“一个人走时,还是有点儿怕。”坐在一旁的志娇插话说。“上一年级起,娃儿们每天早起自己做饭,人比灶台高不了多少。冬天,早上五点多起床,提个火盆出门上学,照明,取暖全用它。娃儿们乖,省得很,上学,从来是自家地里产的苞谷作主粮,从家里带些盐菜。就是在平武上学,也是带盐菜。”看得出,儿女乖得让父亲心疼,省得也让父亲心疼。听着罗明德的言说,迅速聚集在心中的东西,沉重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志娇志凯是希望工程托起的太阳,这太阳是怎样升起来的啊!我开始走进一个普通故事发生的情境,大山里贫困孩子们的生存背景开始在我的脑海中拼接。1993年,四川出版集团在木座确定第一批资助学生名单的时候,木座乡的村民们很少有谁有力量将贫困挡在自家门外,木座的绝大多数家庭,生活在贫困线上。

“再困难,孩子还是要读书!”只读到小学毕业的罗明德说。语气中流露的坚定,让我由衷的钦佩。去过了志凯的家,在我眼中,这位父亲的坚韧,有了更坚实、更可贵的内涵。

“家里三个娃儿上学,都得到了资助。这两年,书本费、学杂费国家给免了,早几年,书本费是四川出版集团免费提供的。他们提供的补助,解决了娃儿在学校的一顿午饭,基本解决了娃儿上学的负担。”这资助,是父亲坚定、坚韧的根基。罗明德没向我们说起,志凯7岁上小学一年级,要不是得到资助,几乎丧失跨进学校大门的机会,志娇的学校生活也不是连贯的,贫困曾将她拉出校门,是国家和社会的资助让她重返校园,一步步走到了参加高考的今天。

恩母是木座乡最自豪的父亲。把我们让到院中的板凳上,得意的神情,就爬上了他瘦削的脸庞。“三个娃受教育这么高的就我家。”一开口,恩母就直奔令他自豪的主题。恩母有三朵金花。大女儿王素梅,现在是内江师范学院在读本科生,二女儿王春梅几天前刚考取了关心下一代基金资助的中专,全龙安中学只有四个名额,恩母的家就得到了一个。小女儿王春兰今年也初中毕业,还想再上学。

“书读少了吃亏,就是这个道理。娃儿们出去上学,每学期回来都有变化。读书不读书,不一样。”8岁没了父亲的恩母,哥哥姐姐都只读了小学一二年级就辍学了。他虽然初中没毕业,却是家里学历最高的。“我的想法,就是把所有的能力都投入到教育中去。我跟娃儿们讲,家里不管怎样,我一个人扛,你们只管读自己的书,别的不要你们操心。娃儿们小的时候,他们妈妈又生病,为没钱交学费,我欠账不是一次两次,但我没动摇过。让孩子受到好的教育,这是我的梦想,四川出版集团帮我实现了。”恩母道出了心声。

和罗明德一样,恩母的三个孩子也都得到了国家和四川出版集团希望工程的救助。资助孩子完成学业,帮助父亲实现梦想,捐资助学正在为深山中的木座丰满着腾飞的翅膀。

廖校长宽慰的神情

一张张照片,接起岁月的河。已经有些褪色的照片上,廖朝华校长还很年轻。

十四年前。1993年秋季开学,刚当上木座小学校长的廖朝华松了口气,教室里一过了暑假就空下来的座位明显地减少了。1979年来到木座当教师的他知道,以往,每个暑假,流失的学生都有几十个。为了把学生找回来,校长和老师们在大山沟里,一条沟一条沟地走,到一个个村民小组挨户挨家动员。“远的,要跑三十多里路。家长们很热情,但确实穷。他们会让孩子回来,而学费他们说‘欠到欠到’,没办法,只能是老师垫起。县里很多老师都为学生贴过钱。”“学校的经费紧张,200多个学生,一个学生一学期的杂费5到10元,还要留出3元的统筹款,杯水车薪。学校根本不像个样子,上学的路是土的,黑板是木板的,课桌椅大多快散架了。没钱办教育,难啊!”廖校长倒着苦水。

比起其他山区乡的小学校长,廖朝华是幸运的。1993年8月,他当校长的第二年,县教育局的同志陪同四川出版集团的同志来到了木座小学。几天的实地考察后,木座乡和四川出版集团等四方签了一个共建协议。由集团为木座乡小学提供免费课本与教育补贴,市新华书店负责课本送达。如今,十四年过去了,这协议还在。细看这份已经具有文物价值的协议,我们有了一个小小的发现。纸已有些发黄的协议右下角,贴着豆腐干大小的一块剪报,是发在1993年9月14日四川日报上的一则小消息。“豆腐块”的旁边,有显然是协议签订后补上去的一段文字说明:“签协议后,增加32名同学,是潘书记(时为四川出版集团公司党委副书记)表的态,在四川日报九月十四日第一版已公布72名贫困学生数。”落款日期写着:“93年9月15日。”补上去的文字,是廖朝华的笔迹。这位校长的精明,初次合作心中的不踏实,跃然纸上。

这份协议签订的时候,木座乡人均年收入是262元。一个学生一年的学杂费几乎要花去这钱的近一半。“14年前,木座乡学龄儿童204人,由于家庭贫困失学的就有42人。在校生中,存在辍学危机的更是一个不小的人群。学生基本是小学毕业就回家务农,很少有人升入高一级学校继续学

习。资助名额的分配,比例按各村民组学生的人数。一期协议确定的40个不够分,困难的家庭太多。有的村民找我闹了几次架,有的家庭,4个娃儿,资助了两个,还来要。现在读高中的很多学生,都是从那时就受到资助的。如果那几年辍了学,大学的梦就永远只是个梦。1999年以后,乡里适龄学生人数只有150多人了,受资助学生的数量没减反加,达到60%。资助的项目也从课本扩展到文具、教辅资料、电脑、修路……2005年以后,国家课本免费的政策到位,四川出版集团开始为所有学生提供教辅资料费,木座乡的每个家庭基本不再承担学生接受基础教育的负担。”廖朝华介绍着。

自1993年至今,希望工程共建的协议已经签到了第三期,至今仍在延续。岁月已使早期签在纸上的协议染上了沧桑,纸上的协议正帮助大山深处的木座走向辉煌。

木座有得天独厚的自然风光和丰富的水利资源,在全乡境内,华能集团正在兴建三座小水电站,这些,无疑会给木座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藏乡带来现代生活的气息。但,木座今天拥有的最宝贵的资源,是她成长起来的一代新人。1700多人口的木座,已经拥有了14名大学生,并将继续不断地拥有,在校的高中生已达20多名。

这种情况木座的世世代代可曾有过?木座明天的太阳,难道不正在这从无到有中升腾起来吗?想到这些,我的心激动起来,不能自已。

对远山的牵挂

车快到木座了,路边见到了一块花岗岩的碑石:四川出版集团希望工程定点乡。

四川出版集团的责任写在花岗岩上。

除了国道,今天的木座乡间仍然全是崎岖的山路。但我们走进木座小学的一段路却是新修的水泥路。平武的山区小学,课桌椅大多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而木座小学学生用的全是新式的升降桌椅。黑板也是乡村很少见的磁性黑板。寄宿学生的宿舍,有新的铁架床,统一的被褥。老师们的办公桌也都是新的。学校还有一个小小的食堂,我们去时,色美味香的午餐正出锅。在山区学校不多见的雅马哈电子琴、电脑,在木座小学我们都见到了。

在木座小学任教的吕生董老师,现在已经是平武县教育系统运用计算机实现财务、教学管理方面的业务尖子,先行与电脑结缘的机会,是在木座小学获得的。木座小学的电脑,不仅是木座乡的第一台,在平武县山区也是第一台,而且是平武县使用最充分的一台。能上网的电脑让吕生董安心地留在了木座小学,却把他的视野从木座扩展到世界。用这台电脑,吕生董让木座小学成为全县第一个实现计算机财务、教学管理的学校。每天,吕生董与电脑都要亲密接触,任由思绪驰骋。就在我们到木座前的一个星期,他两次去了县里,对县教育局运用计算机实现教学管理进行指导。在木座小学,这台电脑由吕生董管理,却不是他一人专用,木座小学的教师们个个都会使用,年轻教师们正在通过网络,接受一个联合国项目的培训。

出现在木座乡的这一切,是责任的现实存在。

从走进大山中的木座捐资助学起,四川出版集团的同志们已经历了十四个寒暑。这之后,他们和人民教育出版社一起,又在四川仪陇、朱德同志的故乡,分别捐资50余万和80余万修建了“马鞍镇药铺垭小学”。人教社还连续数年向仪陇全县中小学捐赠了大量图书,累计码洋逾50万元。

木座小学的新校长周力,和我们算了细细的一笔账,三期希望工程共建下来,四川出版集团共出资43.4万元。这是纸上的记录,另一组无法用金钱计量的数字,则写进了木座的历史。

是的,更多的是无法写在纸上的。

我们也去了仪陇的马鞍镇药铺垭小学,一座崭新的学校,正在吸引着临近县乡走向富裕乡民的目光,他们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离家不近的药铺垭小学,尽可能让孩子接受好一点的教育。学校的校长、老师们还期冀着药铺垭小学有一个电化教室,让这里的每一个学生从小就能像城里的孩子一样,有敲击键盘的体验。在那里,一个叫张亚南的女孩说的话,振聋发聩:“我的家乡在朱德故里,我也要像资助我们的叔叔阿姨们一样,用爱去帮助周围的人。有了这样的想法,全世界不会只有一个朱德。”这话,怎的了得。

在木座采访,最震撼我的是触摸不到的时间,更确切地说,是四川出版集团十四年的承诺和十四年间承诺的兑现。十四年,五千多个日夜,是时间无法计量的心血,是分量无法称重的责任与义务。时间能改变一切,包括人的命运,但也有时间无法改变却能够成就的,这就是存留在历史中的永恒――希望。

“一支远古走来的部落――白马人,

就生活在这个神秘的地方。山区偏远,交通阻断,

白马人一代又一代地被困在文化的蛮荒。

我要上学!

这呼唤,这呐喊,是白马人多少年的祈盼和渴望!

……

当我们听说白马藏乡有一所小学,

当我们听说白马儿童因为买不起课本难以进入课堂,

我们出版工作者的心中充满惆怅,

我们要为希望工程贡献力量,

我们要用爱心托起白马人明天的太阳!

……我们惦念着白马藏乡的孩子,那洁白的羽毛总在心中飘荡,我们牵挂着白马藏乡的孩子,那美丽的花裙常在梦中飞扬。他们可走在上学的路上?他们可坐在明亮的课堂?……”

四年前,木座小学的学生代表,被四川出版集团请到成都。走出大山的白马藏族的后代们,第一次面对四川出版集团的叔叔阿姨们。这些叔叔阿姨并不陌生,他们就是爸爸妈妈常常说起的好心人,他们就是送来书包、文具盒和课本的城里人。孩子们在诗朗诵中,诉说着十四年间发生在木座与成都、大山深处与繁荣都市间动人的故事,他们和叔叔阿姨们都是故事中的主角。来成都,孩子们也带来了自己的礼物,这就是他们的成长,和这成长洋溢出的希望。

十四年间,四川出版集团的领导班子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可承诺的兑现没有丝毫的改变。去年,为了在六一儿童节前把书包、文具送去,让深山里的孩子同样有一个欢乐的节日,集团管委会主任莫世行去了木座。当时,他的腰椎间盘突出正发作,往返近千公里的路途,不知他是如何挺过来的?在集团领导的工作中,为木座乡的孩子们提供良好的教育援助,已是重要的议程。在四川出版集团员工的生活中,白马藏乡的孩子们已是重要的成员。

走出大山,回望木座,希望,正在写进白马藏乡木座的明天,写进志凯、加高们的人生。

木座小学实施“希望工程”前后情况对比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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