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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第三只眼看世界

2007-07-25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许江 我有话说

中亚细密画

阅读就是用眼在文字与想象中摆渡,人们往往喜欢短小却又触人心扉的那种。奥尔罕・帕慕克在《我的名字叫红》中,借用一个曾经是著名波斯细密画

大师的亡灵,说一个东方文明如何挣扎的故事。那亡灵飘忽无定,一会儿是关于前生和现世的诡奇的窥视,一会儿又是东方波斯绘画近乎神异的寓言。帕慕克将推理谋杀与哲思、与诗语交糅在一起,罗织一张历史的网。故事从里边跳进跳出,却颇含几分真实的血腥,仿佛弯刀星月的浮光掠影,我们也随之轻轻翔起,在死生的两岸浅飞。

帕慕克懂画,亦懂如何说故事。在他众多的绘画故事中有一则是这样叙述失明和记忆的:历史上的征服者成功占领一座城市之时,首要之事就是将所得到的书籍全数拆散,换上新的献词,重新装订后献给王者。但随着征战的繁复,书册不断拆散,书页屡遭焚毁,画页与书页渐渐无法相互对应。王召集全城的细密画家,来讲述画中的故事,以便编排顺序。但众说纷纭,顺序更趋混乱。于是请来早被大家遗忘的细密画总监。人们发现这位年迈大师其实已经双目全瞎。大师要求找一个聪慧的七岁孩童,让男孩描述看到的图画,老者抬起盲眼望向天际,一一指认出画页所属的文本。正是这稚眼和盲目使得书册得以重订,“王”书获得重生。王询问年迈老者的秘密:如何用一双盲目明认就算亲见也无法分辨的故事。大师回答说:前辈先师是从安拉真主的记忆中创造出那些图画。而安拉真主的记忆在哪里?七岁稚童的眼光与之最近。但孩子的眼光并不等于安拉的观看,它还必须复活在文化的记忆之中,复活而为被这种记忆反反复复塑造的心灵内视的神。

故事打动人心又意味深长。如果这样的话,绘画的意义就在于寻求大道自然的记忆,以大道自然的角度来观看世界。要修炼如此境界,正如故事所言,首先需要孩童般的纯真,需要鲜活的生命个性,同时更需要悠远深长的文化记忆,需要那终其一生去修炼的、活在内视世界之中的记忆之神。也就是说,绘画需要鲜活的生命个性与文化记忆之神的契合。这种契合弥为珍贵,恰在于稚眼与盲目不可兼得,那纯真之眼与阅尽沧海的记忆难以两全。这正是绘画艺术迷人而又艰难之处。同时,对于那深不可测的盲目来说,失明是一种从正常的、一般的、无个性的眼光中脱离,是失去庸常的无明。记忆则是可见现象在心灵中的存活,是内心世界得以彻亮的通明。只有让脱去常态的无明之后重新获得的鲜活的眼光与深谙文化传统的心灵记忆相契相合,只有达到这般颇具东方色彩的契合,绘画才获得真正的力量。

现在让我们带着寓言故事的简洁的精神畅想,回望大道自然。唐王维《山水诀》中说: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所讲的正是开启自然的本性,修成自然化生万物的本领。又唐张?《历代名画记》有名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如果将造化称为第一只眼,心源称为第二只眼,或者,我们睁眼看世界,闭眼观心思,那么我们所讲的大道自然,那些超乎自然之上的、造物与心源相通相合者,可以称为第三只眼。东方千年绘画的历史,有的人用前人的眼光看世界,代代相传,却可能代有出新。有的人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我自用我法,却又都归于悠远浓厚的精神传统。这第三只眼正是绘画艺术的本事,它活在生命个性和记忆之神的契合之中,活在原初与跬积的艰难矛盾、纯真和沧桑的生命张力之中。绘画就是要寻找这第三眼,用它去看世界。

当我们继续用这种寓言的畅想来面对文化主体性的新东方美学的命题,很多道理已然被包涵在故事的机契之中了。显然,东方就在我们的文化主体性之中,而这个主体性却不是简单地回返过去,重复一代一代过往的生命;也不是把自己放置到一个地域的观念之上,在二元格局中强说它的属性。这个东方的文化主体性何尝不是上述的那种神秘的契合,那种蕴含时代鲜活生命和悠远记忆之神的生生不息的第三眼。这个美学的命题如何让我们得以亲身感受?寓言还是寓言,只有绘画才能以生动的自身揭示自然大道的印痕,彰显东方美学的品格。从林风眠、关良、吴大羽到赵无极、吴冠中、朱德群,再到今天中年青年的一代,这是否昭示着一条潜含某种文化使命的当代东方之路?抑或一部蕴藏东方精神、铸造第三只眼的图本秘笈?

答案还在继续,东方美学注定活在未来的历史中。路却正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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