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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艺术家基因发现之后

2007-10-31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吴燕(本报书评人) 我有话说

梦想者最灰头土脸的时刻就是在梦想变成现实之间遭遇现实。梦想是美丽的,有时候还是打了柔光镜的,而现实却是残酷的、不加修饰的,两下遭遇如同鸡蛋碰石头,损失了鸡蛋不说,洒落的一地蛋皮蛋黄且得收拾一会儿。不过,执著于梦想的人大多并不会介意于此,灰头土脸之后也还可以装上一篮子鸡蛋重新上路。所以,心中有

梦而且为了这个梦而百折不回的人总会成为人们敬佩的对象。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一个叫做阿尔贝・齐默尔曼的人,他当然也是一个梦想者且历尽灰头土脸而百折不回,但却很难令人起敬,因为他铆足了劲儿要和别人手里的一篮子鸡蛋过不去,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梦想就是成为梦想终结者。

齐默尔曼是小说《基因的秘密》中的人物,虽然不是“男一号”,甚至他的出场也只不过一章而已,但他的影响却无处不在。他曾经想要成为一个画家,但在第一次画展即遭遇惨败之后便改弦更张,将自己关进医学实验室,关了很久。然后在一次国际学术会议上他宣布了他的成果:“在艺术方面,时间不是唯一的、最高的判官……”因为他发现了艺术家的基因,用科学一点的语言来表达就是,他“成功地描述了基因图中决定艺术家本质的区域”。“命里注定”就这样有了硬梆梆的科学撑腰,从此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齐默尔曼的发言被当时大多数同行所忽视,因为没有人想在这样一个学术会议上同他讨论艺术,但是不久,它的影响就显露出来。除了少数已经在文坛建立了稳固地位的大作家之外,新入行的年轻人都被要求接受齐默尔曼检测,莫名其妙的数据图表成为判断作品价值的唯一尺度;在出版商眼里,一份血样的分量远远高过一件成熟的作品。“齐默尔曼检测法诞生在一个文化产品离不开广告的年代”,这个年代的一个最突出的特征是,“产品的促销或者说市场营销开始起到一个比产品内在价值更重要的作用”。也许齐默尔曼将自己当年在美术界的惨败归因于此,故而他将重建秩序的希望托付给了他的惊人发现,他希望他的检测法能够“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天使,手执复仇宝剑来重新建立起商业秩序”。他承诺“凭借他的发现,正义有一天将支配一切”――在一个拒绝平庸的年代。现在新秩序的确建立起来了,但是“正义”并未如其所愿地实现,因为他所希图解决的问题是如此复杂。当“才华”成为检测报告上的数据,“才华”本身也就失去了意义;当一部作品终于可以挣脱“促销”所代表的商业运作的摆弄而试图去实现其内在价值的时候,价值却在另一种新秩序下迷失了。

无论是文学还是科学,批评与自省乃成长之必需,但是齐默尔曼检测法令评论家成了一种摆设。既然检测报告决定了一切,评论家们要做的仅仅是对一个命该成为“作家”的作品交口称赞。

由一种新秩序带来的种种矛盾冲突在小说“男一号”詹姆斯・莱特的经历中得到了集中体现。在小说中,莱特这个人物是作为反对者出现的。他早年曾因其小说作品成名,但也许是他最初的亮相实在太成功了,所以在随后的几部小说问世之后,评论界的反应成为他正在从巅峰滑落的信号,于是,他更加卖力地写作,对文字的专注使他没能注意到齐默尔曼检测法在文学界掀起的轩然大波。直到有一天,当他将自己很有信心的第五部作品送到出版商手中时,他被要求也去接受这项测试。尽管莱特也承认,“从表面上看来,这个发明能够平息那些文学批评”,但他还是认为,出版商的要求像是一个“嘲弄”,是一个“可笑发昏的人”才能提出来的要求,他于是拒绝了这个要求,但因此他也被所有的出版商拒之门外。莱特后来在回忆这一段经历时这样写道:“我将这种想法看做是对我的尊严和我艺术家身分的冒犯,我宁肯在后半生做街道清洁工,也不愿意这样贬低自己。”

但是他既不愿以这种方式贬低自己,也并不甘心真的去做街道清洁工而不理睬写作的诱惑。他成为“无名艺术家协会”的成员,这是由那些拒绝齐默尔曼检测的人们组成的团体;并且受雇成为一名经检测具有艺术家基因的“作家”的枪手。他的作品以那位“作家”之名出版之后赢得好评如潮。然而对于像莱特这样钟爱文字也钟爱自己的作品的人来说,他想要的并不是众口一辞的狂赞怒赞,然而当他试图去寻找哪怕是批评但却是由衷喜爱他的作品的评论时,等待他的却只有失望,他“……连哪怕一条聪明些的评论都没看到,连条稍微高明些的意见的影子都没有,那些颂扬文字一点点儿新意都没有。因为没有任何人贬低这本书”。他“以一种自虐狂的顽强精神一直读到评论这本书的最后一行,每次都希望能找到一个能用眼睛去看、用大脑去理解、有勇气说话的人。都是白费劲”。

作为一部科幻小说,《基因的秘密》既有对文学之成长环境的观察与批判,又如同一个思想实验,以文学为缩影,对科学发展可能带给人类社会生活的影响做出其思考。科学在书中的分量恰如齐默尔曼在小说中的角色,着墨不多,但却是此书真正的主角;而无论是莱特,还是他所在的“无名艺术家协会”,又或者是那些因齐默尔曼检测而成功或惨败的人们,都只是科学塑造的未来社会中的一分子,当一个大时代以一种别无选择的方式扑面而来,他们虽然做出各自的选择,但所有的选择中都有种身不由己的无奈。

当大多数人身不由己之时,一位力挽狂澜者无异于英雄,小说中的弗里德里克・克洛兹便是这样一个颇具象征意义的关键人物。与齐默尔曼一样,克洛兹也是一个医生。这种职业上的巧合也许是作者的一种有意安排,亦令人很容易联想到小说《鼠疫》中那个有着敏锐洞察力的医生:所有的人浸沉于欢乐之中,他却看到了隐伏的危机。齐默尔曼医生挟科学之势带来的一场灾难,克洛兹大夫以一种非科学的温和方式令其发生逆转。

但小说毕竟是小说,险山恶水还是柳暗花明,常常只在一字一句之间。非虚构的现实中,人们是否还能如此幸运?这是一道难题,而答案也许被莱特写进了他的小说,也许在克洛兹大夫的遗嘱中可以找到蛛丝马迹,又或者闪现在每一次阅读的间隙,但无论如何,我相信它不会在齐默尔曼医生的实验室里,因为科学惹出的麻烦,科学无法收拾残局。

《基因的秘密》,[希腊]尼科斯・帕纳约托普洛斯著,刘华、李华译,新星出版社2007年6月第一版,1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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