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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贵的《巴金文集》

2007-11-28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周立民 我有话说

十四卷本《巴金文集》是巴金第一个大型、多卷本选集,巴金说《文集》是“一九五七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决定出……我早也想在六十岁的时候整理一遍,印一点送朋友”(巴金《答谭兴国问》,《巴金全集》第19卷519―520页),可见对于编文集巴金是慎重对待的。从1957年到1961年,在文集的编选过程中巴金做了最为集中和最大

规模的一次作品修改,文集本的作品呈现了当今巴金作品“定本”的基本面目。因为30年后出版的《巴金全集》前有声明:凡是收入四川版十卷本《巴金选集》者据其排校;未收此集者据十四卷本的《巴金文集》排校。而实际上,川版十卷本《巴金选集》编选中,作者对作品有所修改但数量并不很大,它的底本就是十四卷本《文集》。而《文集》相对于以前的各单行本可就大不一样了:巴金过滤掉很多不适合新时代的信息,做了语言文字上的规范,甚至增加章节、修补人物形象。如巴金让《家》中的婉儿活了下去,又在《春》里补写了婉儿回到高家给太太拜寿的一章;修改了对克安、陈姨太等人的苛刻评价,让他们更真实些。还有比较引人注目的修改是《火》的第三部中,作者让冯文淑离开昆明去了延安,刘波和朱素贞都活了下来。除此之外,《文集》中还有巴金添加上去的能够反映他五六十年代思想状况的注释等。因为这些,使得这套《文集》在考察巴金著作修改和演变过程中有着非常独特的版本价值。

在当时,健在的作家能出版文集,那是只有郭沫若、茅盾、叶圣陶和巴金等少数几位才享有的殊荣。但将自己的旧作拿出来示众也是极其冒险的一件事情,事实上,一些人对出版《巴金文集》还是议论纷纷。唐?在一篇文章中就曾谈到:“巴金同志出版文集,印行早期作品,上海的党领导认为当中有一篇自我批评的序文,检查他早期思想的错误,与小说同时刊行,而竟阙如,因此姚文元已经写好一万余字的长文,准备‘迎头痛击’。”(唐?《怀石西民同志》,书目文献出版社1995年3月版)虽然巴金对《文集》中的作品做了相当的修改,但仔细查对他的修改不难发现,这种修改是相当谨慎的,并非大笔一挥彻底改变了作品的本来面目,而常常只是做一些挖补工作,作者还是坚持以使作品艺术上更完美、更符合生活实际为标准的,这些修改也大体体现了巴金的真实想法而非一些人想象的“趋时”,也正因为如此,巴金一直强调:“不论作为作者,或者作为读者,我还是要说,我喜欢修改本,他才是我自己的作品。”(巴金《关于〈海的梦〉》,收《全集》第20卷第609页)

从选目而言,巴金也不想掩饰什么,他说:“《文集》出到十四卷为止,我在解放前写的作品(应指文学创作――引者)全收在这里面了(删去的不过百分之一、二)。”(巴金1961年12月28日致彼得罗夫信,《全集》第24卷第204页)而《茅盾文集》共十卷,许多文章都没有收进来,大约仅仅是实际创作量的二分之一。当时,把那本“宣扬虚无主义”的《灭亡》放在《文集》卷首,不能不钦佩巴金的勇气。果然,马上遭到姚文元的“迎头痛击”,他在1958年10月出版的《中国青年》第19期上发表《论巴金小说〈灭亡〉中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可能这篇文章和接下来轰轰烈烈的所谓“巴金作品讨论”影响了文集的原定出版设想,当然,还有一个直接原因,三年困难时期纸张紧张,出版社不得不适时调整了计划,他决定“《文集》出到第十四卷为止……解放后的文章我打算再过几年另编《文集》续编”。(巴金1961年12月28日致彼得罗夫信,《全集》第24卷第204页)

出版多卷本的《文集》是任何作家都感到欣幸和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没有想到它却成了“文革”中巴金的精神负担,十四卷本的《文集》被视为“大毒草”、“邪书”跟随巴金屡受批判并祸及家人。在萧珊弥留之际,巴金甚至想:“我多么想让这对眼睛永远亮下去!我多么害怕她离开我!我甚至愿意为我那十四卷‘邪书’受到千刀万剐,只求她能安静地活下去。”(巴金《怀念萧珊》,《全集》第16卷第23页)大约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痛苦记忆,新时期人们又在争抢巴金作品的时候,他自己断然宣布:“我今后不会让《文集》再版,重印七八种单行本我倒愿意。”(巴金《毒草病》,《全集》第16卷第30页)这可苦了我们这些后辈,十四卷本《文集》成了我最难以搜全的巴金作品集。香港南国版的在内地自然不易得,人文版的已经出版了四五十年,更要命的是这套书当年阅读率和出借率极高,现在能够买到的各分卷真是惨不忍睹:卷边,掉页,污损,缺封面的,没护封的……开始我还有洁癖坚决不要,后来发现没有更整洁的了。有一次读到茹志鹃的文章,让我明白了《巴金文集》在“文革”中的另外一种境遇:

在十年浩劫的第二年,砰砰嘭嘭的“扫四旧”一开始,我由于胆小,也是由于老实,自动的卖掉了很多书,几乎是我小小藏书的四分之三。但我也耍了一个花枪,在《鲁迅全集》的背后,埋伏了一套《巴金文集》。这是巴金先生通过萧珊送给我的,上面都有他的签名。后来作协在成立“批巴小组”时,要征集他的书,自己也曾面不改色地说:“我没有。”但是家里人是瞒不住的,特别是两个女儿都“停课闹革命”了,于是她们到处去发掘一些可读的东西,可能是被她们发掘出来了。总之,等到她们和她们的同学,为《家》、《春》、《秋》流够了眼泪,去外地插队落户以后,一次整理书架时,我才发现全新的《巴金全集》平地的涨厚了一寸多,已看烂了的九本书,填在原来十卷的位置,还显得很挤。丢失的一卷恰恰是《家》。当时当然没有想到“四人帮”会粉碎,《家》还会重印,于是深感到失去的,正是再也不可复得的。心里这股火,真是无处可说,也无处可发,只得认了。但后来仔细想想,让一个孩子带着《家》去异乡落户,这恐怕是巴金先生所乐意的,当然也是他在写《家》时所料不到的。(茹志鹃《我心目中的巴金先生》,《文汇月刊》1982年第1期)

这“两个女儿”中应当有后来的著名作家王安忆吧?在这样的环境中,还有人感兴趣他的书,这是一个作家最欣慰的事情吧?

两年前,在中国现代文学馆查阅“巴金文库”资料的时候,我还见过一套难得的《文集》,那是巴金送给妻子萧珊的。每一卷扉页上都有先生潇洒流畅的题字:赠(或“送给”)蕴珍,巴金。这套文集是精装本的,保存完好,可见主人的珍爱。夫妻间的郑重赠书可以想见他们的相敬如宾,巴金与萧珊的爱情可称文坛佳话,这样一套历经风雨的文集更有着非凡的价值。抚摩这套文集,我当时还曾感慨:巴老晚年对中国现代文学馆真是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本来像这样有纪念意义的珍贵图书更应留给他的子女,但巴老却毫无保留地捐献出来。同时,我也在想一些人在拍卖市场上追逐善本、孤本,其实书的命运、书背后的故事这些含有精神价值的东西才是最值得珍视的,哪怕它看起来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书。

巴金先生在那篇名文《怀念萧珊》的最后曾说:“在我丧失工作能力的时候,我希望病榻上有萧珊翻译的那几本小说。等到我永远闭上眼睛,就让我的骨灰同她的搀和在一起。”2005年11月25日,他们的骨灰掺和在一起洒向了大海。不觉间两周年过去了,整理书的时候看到我手里的残缺不全的《文集》,不由得想起了这些零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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