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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拯救的艺术

2007-12-26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朱其 我有话说

艺术可以作为一种自我精神治疗的手段,也可以将之称作一种语言的精神拯救。在2006年,艺术家郭海平勇敢地尝试了一个行为实验,他一个人住进了南京的一家精神病院,该院叫“南京祖堂山精神病院”。他在这家医

院与精神病人一起生活了三个月,并且教这些精神病人进行绘画和陶塑的创作。

人类精神是自由和多元的,精神在理想的意义上应该是一种灵魂自由想象和漫游的状态,人类精神向何处走都是它自身的一种选择,没有对错和正常与否。精神本身并不存在是否有病的问题,就像在文革时期,当大多数人认定少数质疑政治运动的人精神有病时,实际上真正精神处于疾病状态的是大多数人。所以,精神病这个词带有一种多数人的精神排他性的专制色彩,在中国成为了一个人格主体贬义词。

实际上,没有一种精神是可以称作有病的,只有精神不适应主流社会的失常者或者行为失控者。所以,我不赞成使用“精神病”或者“精神病院”这样的称呼,这实际上带有反人文主义的意识和立场。“精神病”称为“精神失常者”,“精神病院”称为“行为神经失控者治疗中心”,这样更为准确和人道一点。从严格的意义上,攻击性行为者和不具有攻击性行为者也不应该在同一个机构场所受到治疗,前者只是一种行为控制有问题,后者对他人行为没有伤害和攻击性,只是属于精神异常者,或与社会格格不入者,但这两者都不能将精神内容视为一种病,病症主要在于情绪和行为体系。精神病或者精神病院实际上是一个社会性的政治概念,并不是一个准确的科学称呼。

从精神本体说,每一种精神都是值得肯定的。当然,每一个精神在他所处的时代可能会与这个时代的主流精神格格不入,或者实现方式上不能为现实社会所接受,这就造成精神异常者的行为反常,或者精神人格的问题,出现各种反常或超常的情绪和精神状态,比如忧郁、妄想、臆念、痛苦、幻觉、紧张、语言错乱和行为失序等。即使在今天这样的时代,我们这个社会的很多人巧取豪夺、抛弃人格独立、不断突破道德底线,这些人即使掌握了大量财富和权力,但实际上精神上是有病的。

在精神问题和精神治疗上,实际上还有一个更特殊的群体和治疗方式,即艺术群体和艺术的治疗方式。人类的艺术史和文学史有一个历史悠久的人文传统,这个传统从不将精神异常、反常、失常和超常的艺术家或作家看作是病人,而是欣赏这样的人,这个人文传统将这些人看作敢于越过人性在一个时代的禁忌底线的精神探险者,或者将这些人看作天赋的优异灵魂的持有者,他们身上具有常人没有的想象力、精神敏感和语言形式创造的天分,其中有些杰出者甚至被看作是精神先知、思想先驱或者伟大的哲学家。

尤其是到了近代,人类社会在政治民主、工业革命、商业和资本主义变革、城市文化兴起的伟大转变时期,权力、财富和资源重新分配,阶级和贫富分化严重,大众文化兴起,精英文化和信仰衰落。在这个时期出现了很多伟大的艺术家、思想家、作家和诗人,但他们表现和表达了与众不同的见解和人类集体走向的想象,批判现实和创造了新的语言世界,但他们中的很多人最终精神失常和崩溃了,或者被认为是疯子、同性恋者,或者被送入精神病院。但这些人的思想和艺术语言已经成为今天普遍的主流文化或者大学课程的一部分,比如哲学家有现代性思想的先驱尼采、存在主义先驱克尔凯郭尔、西方马克思主义先驱阿尔杜塞、后结构主义思想家福柯;艺术家有文艺复兴后期的卡拉瓦乔、后印象派的梵高、法国象征派诗人兰波、意识流女小说家吴尔夫、德国新浪潮电影导演法斯宾德、中国朦胧派诗人顾城等。

艺术领域实际上像一个人类社会所谓“精神病”者的一个精神避难所,这个领域从不将精神异常或疯癫看作是一种病,而是将这些“精神病”者看作人类思想和艺术创造可能的精神探索者。即使在思想和艺术创造上没有天分的精神异常和疯癫者,也将艺术看作是一种精神治疗的手段。从人文主义的角度看,哲学、文学和艺术也确实帮助人类从精神苦难和压迫中自我拯救,艺术可以使人类痛苦审美化,文学可以使混乱的自我经验叙事化,哲学则可以使自我对总体性的认识形而上学化,从而找到一个把握自我和外部世界的参照系。在这个意义上,艺术和哲学都是一种真正意义的精神拯救和自我治疗的途径。

艺术本来就不是一个纯理性和日常性的工作,它强调的是与众不同的自我想象和超越日常的体验,艺术的杰出创造主要来自人的潜意识和超现实经验领域,这一点恰恰是“精神病”者的精神领域最活跃的部分,只是这个精神的无意识和绝对自我的部分没有找到社会表达的语言体系和接受形式。郭海平教会了不少“精神病”人画画、做陶艺和写诗歌,这些人实际上也不是被教会的,而是郭海平激发了他们的艺术潜质。德国著名现代艺术家博伊斯说“人人都是艺术家”,就是强调每个人内心世界实际上都有成为艺术家的潜质,只是有些人被现实意识压抑了。郭海平从这些“精神病”艺术家的作品中选出了一部分优秀之作,从艺术的角度看,这些“精神病”艺术家都具有相当高的艺术天分,很多作品如果以常人或者知名艺术家的名义展出,也许真的可以进入专业艺术展览体系。

我认为,没有精神痛苦和变态的艺术一定不会是伟大而深刻的艺术,伟大的艺术家一定是承受了远胜于常人的精神磨难,甚至达到精神崩溃,才可能产生杰出的语言创造。在20世纪初,欧洲文化界开创性地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在哲学、文学和艺术领域探讨了艺术与精神无意识的关系,并形成了著名的精神分析学派、超现实主义艺术和诗歌,以及无意识自动写作等,精神分析学派的著名学者像弗洛伊德、荣格、拉康等,将自己的学说应用于艺术和小说的精神分析。弗洛伊德的一个开创性思想,是认为现代社会不应该歧视所谓的“精神病”人,他们实际上拥有比常人更丰富的想象和情感世界,尤其是他们的超现实幻想。“精神病”患者中的一部分人由于成为了艺术家和巫师,而在社会体系有了正常的生存角色,并转化了自我痛苦。而在现代社会,“精神病”人也可以通过精神分析的心理治疗重新适应社会。

在艺术不断商业化的时期,郭海平的这项实验计划具有一种难得的探索精神。在这之前他还策划过一个题为“病:我们今天的艺术”的展览。他的这个计划实际上也可以看作这个展览的深入延续,但这次“祖堂山精神病院”驻扎计划更具有一种实验性和探索性,在形式和主题上也越出了一个纯艺术项目的界限,而是一个社会学、精神分析和艺术的一个跨学科实验。这个项目本身似乎很难界定一定属于社会学、精神分析还是艺术实验,但重要的是,郭海平的这个行为实验坚持将艺术转向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困境,并且探讨人的精神拯救的问题,并且身体力行的闯入一个陌生领域,这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所做的事情。我们时代的艺术现在过于资本化、生产化和中产阶级化,在这个背景下,郭海平表现出了一种难能可贵的艺术家的真诚和勇气! 《疯狂的艺术――中国精神病人艺术报告》,郭海平王玉著,湖南美术出版社2007年10月第一版定价:6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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