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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的《会饮》与“柏拉图式的爱情”(下)

2008-01-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熊哲宏 我有话说

柏拉图式的爱情,不过是通过爱慕一个又一个美的身体而追求“美本身”(“美的理念”)的一种理想。但这种理想的实现不可避免地使人的爱情陷入一个悖论:爱的忠贞和背叛都变得既可能又合理。一方面,人的一生中总是会被许多美的身体所吸引和诱惑,从而导致背叛;另一方面,只与一个伴侣长相厮守、白头偕老也有某些美

妙和值得赞赏之处。我们如果再分析一下柏拉图关于“欲求自己另一半”的隐喻,这一点就更加清楚了。

柏拉图借阿里斯托芬之口,表达了关于爱情起源的这样一个隐喻:“凡欲求自己另一半的就是在恋爱”:“同所爱的人熔为一体、两人变成一个,早就求之不得。个中原因就在于,我们先前的自然本性如此,我们本来是完整的。渴望和追求那完整,就是所谓爱欲。”我们自己的“另一半”怎么会失去呢?这就涉及到最初我们“人的自然”是何等状态。我们人的自然从前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太古之初的时候,人的性别有三种,除了“男人”(原本是太阳的后裔)和“女人”(大地的后裔),还有个第三性――“既男又女的人”,也就是男女两性的合体(月亮的后裔)。这三种人的样子整个儿是圆的,呈球形。

这三种人都不安分。特别是既男又女的人,其体力和精力都非常强壮,因此常有非分之想――竟要与神们比高低,甚至想冲到天上去和神们打一仗。于是,宙斯和其他神在一起商讨应对的办法。既不能干脆把人都杀光,又不能让人们这样无法无天。后来宙斯说,“我想出了个法子,既能让人继续活着,又让他们不会再捣乱,这就是让人虚弱。现在我就把人们个个切成两半。”宙斯说到做到,把人切成了两半。

这样一来,人的原本的自然就被彻底改变了。人被这样切成两半之后,每一半都急切地欲求“自己的另一半”,紧紧抱住不放,相互交缠,恨不得合到一起。由于不愿分离,饭也不吃,事也不做,结果就死掉了。要是这一半死了,另一半还活着,那活着的一半就再寻找另一半。而寻求的结果就是,出现了具有“爱欲”的四种类型的人:第一种是“追女人的男人”:凡是由双性别的人――既男又女的人――切开的一半而成的男人就是这种。他们只对女人感兴趣。第二种是“追男人的女人”:这是由双性别的人切开的一半而成的女人。这种女人热衷于追男人。第三种是“女同性恋”:这是由原来的全女人切开的一半而成的女人。她们对男人没有多大的兴趣,只眷恋女人。第四种是“男同性恋”。

这个“另一半”隐喻对我们的启示至少有三点。一是性取向的多样性(异性恋、同性恋均出于自然)。二是婚外恋(外遇)的心理原因: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尽管他们迫于法律结了婚,但发现自己很难对虚假的另一半保持忠贞,并希望继续寻找真正的另一半。三是忠贞与背叛的悖论:自己“真正的”另一半,实际上是找不到的。因为人被切分之后,另一半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而那些还活着的另一半有可能与别的混杂了,直到最终并不存在真正的另一半。结果人们只能永远徒劳地寻找。于是,忠贞与背叛都是合理的。那些信守忠贞的人通过模仿身体的拥抱,恢复了人某些原初的完整性,但他们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原来那个整体的两部分;而那些不断更换、尝试新伴侣的人,他们正在寻找的是他们永远无法找到的东西。

《会饮》中隐秘幽深的思想还道出了爱情与婚姻的可分离性。首先,柏拉图从没有将婚姻、家庭与“爱欲”联系起来。尽管对希腊思想家而言,家庭、私有财产都是必需的,但前者并不比后者更神圣,以至《理想国》试图把两者都取消。对柏拉图来说,家庭能以“城邦”的名义被取消。退一步来说,家庭仅仅是“不完美的自然”,因为它也许比人类生活中的任何东西都更需要神话、习俗和禁忌等来维系它的存在和完整。其次,《会饮》似乎并不关心婚姻的忠诚,倒是更关注对多样化“美的东西”的欲求:“欲求所欲求的,就是欲求所欠缺的,或者说,不欠缺就不会欲求。”“谁不觉得自己欠缺什么,谁就不会欲求自己根本就不觉得欠缺的东西。”

更为奇妙的是,《会饮》中“凭灵魂生育”的思想,将一劳永逸地把爱情与婚姻分开。对于那些“灵魂方面生育欲旺盛的人”来说,他们“生育上的强烈欲望在灵魂而非身体,凭灵魂来生育和传宗接代。什么叫凭灵魂生育?就是凭睿哲和其他美德;所有诗人和各种所谓搞发明的手艺人,都属于这类生育者。”如老师爱学生(正像苏格拉底那样),就是典型的凭灵魂生育:“在这样一个人面前,他马上滔滔不绝大谈美德,大谈一个好人该是什么样、得追求什么―――急切地要言传身教。依我看,这类人去触动这位美人、与他亲密相交,就是在让自己孕育已久的灵魂受孕、分娩。”这样的恩爱情分要比基于共同拥有“身生子女”的夫妻情分,更绸缪、也更深醇。

也许是作为“苏格拉底式反讽”(irony)的一个案例,苏格拉底本人的生活表明了婚姻是如何使爱情平庸的。他有妻子(珊提帕斯),有孩子,但几乎不注意他们,无论是同妻子还是与孩子在一起,他都不能得到完全的幸福。实际上,他宁愿和那些有魅力的年轻人在一起,特别是喜欢赤身裸体在体育馆接触年轻人,一边锻炼,一边交谈哲学或爱欲问题,尽管我们不清楚他是否与他们发生过性关系。不管怎么说,他和柏拉图(还有阿尔喀比亚德、阿里斯托得莫斯等)的情感纠葛,显然比他与妻子的关系更加重要。在《理想国》中,他甚至劝他的弟子波勒马库为了“善好”把自己的妻子让给朋友分享。苏格拉底对婚姻的态度和实践由此可见一斑。

《会饮》大谈爱欲与家庭的冲突,这绝不是偶尔为之。柏拉图致力于探讨爱欲的“原因”。爱欲的核心是欲望和渴求,但欲望和渴求总是与家庭和法律相冲突的。人们一般认为,《理想国》“摧毁了家庭”。而我觉得,贬低家庭与柏拉图宽容多样的性取向或性关系有内在联系。在柏拉图看来,为了城邦的延续,异性间的性爱关系是必要的,但在家庭和男女的性别角色之外,所有方向的性爱取向皆是可能的。

  《会饮》并没有根据某些更高的“道德原则”来谴责某种性取向,这比我们今天要宽容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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