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
――《庄子・外篇・天地第十二》
2007年8月参加“2007中国（成都）国际科幻・奇幻大会”时，我被《新发现》杂志安排在“白夜”酒家与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作了一次对谈，这个长篇对谈后来以《为什么人类还值得拯救？》为题发表在该杂志上。在对谈中，刘慈欣表示他是一个“极端的技术主义者”，他相信用技术最终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例如，他甚至主张，为了万众一心服从统一指挥来应付人类未来的危机，可以在公众脑部植入芯片以便控制全民的思想意识。我当然不赞成这种技术主义，但是也不可能在一个晚上改变刘慈欣多年来思考形成的观点。
那时我还没有看过《虎胆龙威》IV（Live Freeor Die Hard，2007），回到上海后不久看了这部影片，突然发现这是一个思考技术主义问题的极好个案。
《虎胆龙威》作为著名的动作片系列，许多人心目中对它的期望已经定型：布鲁斯・威利斯饰演的热血警探约翰・迈克莱恩，奋不顾身与恐怖分子斗争，总是枪战、搏斗、追车、爆炸。这回《虎胆龙威》IV又加进了华裔美女李美琪（常用的名字是MaggieQ），扮演一个类似《尖峰时刻》II中章子怡的反派“打女”角色（胡莉），更加养眼。结果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些方面，完全忽视了影片中浓厚的反技术主义思想特色。
《虎胆龙威》IV和前三部相比，已经大不相同了――事实上，它可以被看成一部科幻影片。本来科幻影片的边界这些年正在越来越模糊，特别是许多动作片和间谍片（比如“007”系列中的好几部），就往往有不少科幻成分。
却说某年的美国独立日――7月4日的凌晨，警探约翰・迈克莱恩奉命去接送一位青年黑客马特・法瑞尔，据说此人是联邦调查局非常重视的人物。不料迈克莱恩刚和他接上头，就遭到无名杀手的凶狠追杀。两人好不容易从法瑞尔的住所逃出，在前往联邦调查局总部的路上，交通突然极度混乱，并很快陷入瘫痪，而杀手依旧对他们两人紧追不舍。
迈克莱恩凭经验感觉到，有人出于某种重大目的，千方百计必欲杀死法瑞尔。他护着法瑞尔一面逃命一面盘问他，原来法瑞尔是电脑神童黑客高手一类人物，他曾为受雇恐怖分子开发和完善他们的电脑程序，现在任务已经完成，看来恐怖分子是想要杀人灭口。而警方告诉迈克莱恩，已经有7个这样的黑客高手死于非命了。
全城交通瘫痪只是恐怖行动的第一波。接着又出现了炭疽病毒攻击的警报，大楼里的人们蜂拥而出。再接下来是纽约证券交易所遭到网络攻击，混乱进一步加剧。电视里，历届美国总统的演讲被剪辑拼接成为恐怖分子的宣言播出。接着通讯也被恐怖分子所控制和监听，迈克莱恩现在只好单打独斗了。
幸好他身边跟着法瑞尔，这个黑客高手随身带着一些相当管用的小玩意儿，可以随处侵入网络，获取信息或与恐怖分子在网络上对抗。法瑞尔惊恐地告诉迈克莱恩，看来恐怖分子是在实施“完全清除”行动了。该行动计划分三步：第一步：交通全面瘫痪；第二步：金融系统和通信系统全面瘫痪；第三步：全美国的水、电、煤气等供应全面瘫痪。
前两步都可以通过远程控制来完成，事实上恐怖分子已经完成了，但第三步需要派人到达现场操作。等迈克莱恩和法瑞尔赶到东部电力控制中心时，守卫和值班人员已被杀害，那位MaggieQ扮演的美女杀手正要将整个美国东部的电力切断。虽然迈克莱恩殊死搏斗将她杀死，电力还是被切断了，整个东部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恐怖分子究竟是些什么人呢？他们为何要费尽心机搞这场“完全清除”行动呢？这不是“9・11”，不是本・拉登，也不是什么宗教仇恨或国外敌对势力。法瑞尔带着迈克莱恩去会见了一个神秘黑客高手，这才弄清这场浩劫的来龙去脉。
原来4年前美国国防部曾聘请托马斯・加百列为软件工程师，加百列（Gabriel，是《圣经》中天使长――就是向圣母玛丽亚预告耶稣降生的那个天使的名字）是电脑天才，他受雇后很快告诉当局说美国的国家安全系统太脆弱了，但他的上司不以为意，以为他是危言耸听以求自高身价。据说加百列气愤不过，竟硬闯参谋长联席会议，他当场只用一台笔记本电脑就侵入了北美联合防空司令部的网络，并当场关闭了所有的空中防御系统，直到他的脑袋被枪指着这才停手。
这件事也许使得高层重视了加百列的警告，然而结果却变得更糟――“9・11”之后，美国国家安全局在巴尔的摩市郊秘密建立了一个安全控制中心，用来备份国家所有的财政信息，只要国家安全系统受到袭击，所有财政信息，包括银行储备、国库备用金、公司资料、政府资金――也就是说，全美国的财富，就会自动下载到该安全中心的一个服务器上。恐怖分子策划实施“完全清除”恐怖行动，就是为了让巴尔的摩市郊的安全控制中心启动下载程序，现在他们已经控制了那个服务器，此刻通过向国外银行转账，他们转眼就可以将美国国库洗劫一空！
联邦调查局的首脑愤然质问上司：这个安全控制中心连我都不知道，恐怖分子怎么可能知道？上司无奈地告诉他：这个控制中心的自动备份下载程序就是加百列设计的――而他就是这伙恐怖分子的首脑！
加百列最后和迈克莱恩对决时说，他搞这场恐怖行动只是为了对美国政府和人民进行“风险教育”――“我这是在帮助美国！”但迈克莱恩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只是为了钱！正是美国政府秘密建立的这个安全控制中心，起了“曼藏诲盗”的作用，使加百列见财起意，并且有机可乘。
反技术主义的个案，至此已可结案。结论是：过度依赖技术是危险的。
首先，这个自动备份下载程序，作为一项技术它是不是“中性”的呢？在这个故事中显然已经不能简单断言了。恰恰是这个“将全美国的财富都备份到一个服务器上”的极端技术主义的想法，导致了曼藏诲盗，授人以柄。
如果坚决站在技术主义立场上，辩解说这只是技术不够完善之故，那仍将很难面对另一个问题：技术无论怎样完善，最终总要靠人去操控。技术被用来行善还是作恶，最终总是取决于某些个人的道德和忠诚，而这种情况下所涉及的人数越少，风险就越大――当人数少到只有一个人时，这个人就会被引诱着来扮演上帝或魔鬼的角色。加百列就是如此。
相信技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种信念从表面上看是“中性”的，因为技术本身似乎就是中性的――好人可以用技术来行善，坏人也可以用技术来作恶。其实不然，有些技术本身就像魔鬼，它们一旦被从瓶里放出来，人类对它们有了依赖性，明知它们带来的弊端极为深重，却已经请神容易送神难了。农药、手机、互联网，哪个不是如此？我们今天对这些东西哪个不是爱恨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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