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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罗伯-格里耶之妻的私人日记

2008-02-20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余中先 我有话说

编者按:本次专题关注的是阿兰・罗伯-格里耶之妻的一本日记,在日记中卡特琳娜回忆了她与丈夫共同生活的一些往事,以及“新小说”的发展历程。报纸即将付印之际,却传来了罗伯-格里耶于18日病逝的消息。在此谨以本专题向这位“新小说派”的主将,《橡皮》、《窥视者》、《

嫉妒》、《去年在马里安巴》的作者致以哀思。

罗伯-格里耶与其妻卡特琳娜

20世纪是不稳定的,浮动的,不可捉摸的,外部世界与人的内心都像是迷宫。我不理解这个视界,所以我写作。

――罗伯-格里耶

《新娘日记(1957-1962)》出版后,在法国文坛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震动。日记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新小说主将阿兰・罗伯-格里耶的妻子,同为作家的卡特琳娜・罗伯-格里耶。她把本来属于私人日记的文字公开了,同时也就公开了40多年前法国文坛的一些人际纠葛,还有夫妻间本属“隐私”的生活。

作为妻子的卡特琳娜,据说是为了丈夫阿兰的一本传记的需要,搜寻了她的旧记事本,找到了几本小学生用的笔记本,而她居然已经忘记了它们的存在。这可能吗?

那几本笔记原来是她的日记,开始写于1957年底她的新婚旅行,止于1962年11月。卡特琳娜是多年后重新发现的,最后在2004年出版。这神奇吗?

而且,《新娘日记》没有在新小说的大本营午夜出版社出版,而是换了一家叫Fayard的出版社,这本身就又有些怪异了。难道是因为日记中揭露了大量跟午夜出版社、尤其是跟已经逝世的老板热罗姆・兰东有关的“私事”吗?

等到我与我的两位博士生共同译完了《新娘日记》之后,我才明白其中的奥秘:这原是一部与众不同的日记,一半真实,一半矫情;一半是真心流露,一半为尊者讳;一半是日记,一半是补记。至于她是如何把笔记本中的“日志”变成日记本中的“日记”,读者一读就会明白。

其实,了解罗伯-格里耶的人,当年的新小说派成员,亲戚朋友,当然还有政敌(新小说的美学敌人)应该是见怪不怪了。

卡特琳娜在这部约35万字的日记中详述了她婚后前五年的生活,它同时也是新小说在法国和国际上逐步打开局面的几年:日常家庭生活,罗伯-格里耶家的琐事,她与新小说作者们以及文学名流的会面,那些研讨会,那些讲座,那些采访,还有她独自或与丈夫一起或近或远的旅行(从蜜月旅行开始,甚至还有一次重大的航空事故)。

作为一个对法国新小说,对法国20世纪文学感兴趣的人,我觉得,在这部以大胆、真诚、直率为特点的私人日记中,读者应该看重的部分是:身为女作家的卡特琳娜与她丈夫之间关系的实质及其看法,当然还有新小说派作家的复杂关系。《新娘日记》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的文献价值。

其价值有三:一,记录了新小说成长、发展过程中与罗伯-格里耶直接相关的一些富有细节的事件,如罗伯-格里耶与阿兰・雷乃合作的《去年在马里安巴德》的创作,罗伯-格里耶的第一部电影《不朽的女人》在土耳其的拍摄,以及他的小说《在迷宫里》的写作等等。当然,还有罗伯-格里耶为推广新小说在世界各地的一次次旅行、讲座。另外,法国20世纪文学史中的一些大事,在这里也有反映,如阿尔及利亚战争、121人宣言等,而且充满了真实的细节。同时,日记以一个女人――妻子――作家的敏锐眼光,冷静地观察了丈夫的心理历程,恰当把握了他的小说美学、政治观点、行为道德标准,有助于我们从更深层地了解这位阿兰。

二,记录了新小说派成员之间的关系,这个小集团中人们之间的利害冲突,他们的争执和权力斗争,午夜出版社的堡垒作用,总之,卡特琳娜透过她的主观性,告诉了我们罗伯-格里耶何以算是新小说的旗手,过去我只知道他写了许多理论文章,有集子《为了一种新小说》为纲领,还在一些公开场合为新小说摇旗呐喊。现在,读了这部日记,我还知道,他每星期要去午夜出版社上班,审读作品;他跟午夜出版社老板热罗姆・兰东有着亲密的私人关系,甚至可以跟后者共同分享自己的妻子卡特琳娜;过去我知道,新小说是一面旗帜,旗下的作家全都团结在午夜出版社周围,不再按照巴尔扎克的方式写小说,而愿意革新,当然,还知道他们在写作中各自为政,各有各的特色。但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现在,我从卡特琳娜的笔底,隐约发现了她丈夫阿兰跟这些人的恩恩怨怨。热罗姆・兰东的执著勇气、毅力和命令主义,娜塔丽・萨洛特的小心眼、自我折磨和絮絮叨叨,米歇尔・布托的“嫉妒”和不依不饶,克洛德・西蒙的与世无争,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太知识分子气……

此外,这部日记还告诉了我们卡特琳娜对其他作家作品的阅读经验和感觉,热奈的软弱、怯懦,波伏瓦的肤浅和诱人,甚至还有那个把卡特琳娜当做了“洛丽塔”的纳博科夫……

三,记录了罗伯-格里耶夫妇的私生活,其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就是丈夫的性趋向和性癖好,尽管“阳痿”这个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藏在字里行间,但它给妻子造成的难堪和伤害显而易见,由此,产生了阿兰、卡特琳娜夫妇的婚姻契约(又被堂而皇之地叫作“卖淫契约”),产生了这夫妇再加热罗姆・兰东的三角畸恋关系,还有卡特琳娜的种种性外遇,种种一夜情,种种同性恋。窥淫癖读者会从中发现许多秘密,而对阿兰作品有研究兴趣的人,会明白他的小说和电影中何以会有那么多的独具特色的“色情”场景:裸体女人、黑白分明的女性性器官、鲜红的血、缀有闪亮金属片的高跟鞋、碎镜子片……

翻译完《新娘日记》后,再翻看我自己的日记,回忆我几次与罗伯-格里耶的交往,想想也是挺有意思的。

记得1984年与来访北京的罗伯-格里耶夫妇共同度过的几天时光,在参观故宫时,阿兰曾经算命似地准确看出,坐在我们身旁休息的一个中国黑脸膛老人是“搞艺术的”,令我对他的观察能力十分钦佩。而在雍和宫,几个法国游客知道阿兰・罗伯-格里耶也在北京时,不住地说这是一位大作家,当我们把这一信息反馈给阿兰时,他只是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他们读过我的作品了吗?”可见他的清醒。而卡特琳娜,在我眼中实在很能干,八面玲珑地安排了夫妇俩在北京的种种个别活动。

四年后,当我贸然写信,代表《世界文学》问阿兰关于创作的几个问题时,他居然说还记得我,并回答了我的问题,其中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我愿读者们阅读时要有完全自由的思想,彻底忘却固有的观念。”

又是十多年后,当我翻译他的小说《反复》,以及论文集《为了一种新小说》时,我曾通过传真给他发去几个理解上的问题,他则实实在在地回答,解开了我疑惑。

最近一次,又在北京见面(其实是四五次见面),我觉得他有些像老顽童,在人民大会堂接过一个什么奖时,竟然做着鬼脸,反复地端详。后来回答记者问题时,又因翻译没有准确表达他的意思,引起了记者的误会,他竟大发雷霆,弄得翻译很下不来台,我赶紧补场,才让他脾气有所收敛。而在与中国作家一起吃饭时,因看到郭雪波唱了一曲蒙古长调,忍不住技痒,自告奋勇地来背诵了一段马拉美的诗歌,引来众人一片喝彩。

《新娘日记》并没有改变我对作为作家的罗伯-格里耶的看法,只是使这个人,这个满脸大胡子、目光锐利、出言往往不逊、行动不太敏捷、爱开玩笑、爱出风头的人物形象变得更丰满了,更怪异了,也更狡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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