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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格里耶是色情小说家吗?

2008-02-27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康慨 我有话说

阿兰・罗伯-格里耶在1986年。; 摄影:格扎维埃・朗布尔

本报记者康慨报道 阿兰・罗伯-格里耶2月18日去世后,法国媒体大多只刊出了

例行公事的讣闻,虽有《世界报》在头版标题中将他称作“新小说派的‘教皇’”("pape"du Nouveau Roman),但整体上报道的密度和深度甚至不及中国报章,平静得令人意外。当年轰轰烈烈的文学革命,似乎只在此时,才被罕有地回望。遥想阿兰当年,雄姿英发,谈笑间,巴尔扎克灰飞烟灭。

纪念似乎也仅止于此,更不寻常之处,是几乎无人提及他生前出版的最后一本书:《伤情小说》(Unroman sentimental)。此书图文并茂,通篇讲的是作者一个接一个的性虐幻想,有些内容,可与恋童癖划上等号。在法国,成人杂志可不必密封销售,但罗伯-格里耶的小说反倒要封塑包装。书页亦未裁开,读者需持刀阅读。不仅如此,出版商还要印上醒目的警告语,称“这本成人童话乃幻想小说,可能包含敏感内容,引致不快”云云,但随后又自我辩解道:此乃作者以“最为严谨的现实主义”(réalisme le plus méticuleux)写成。此书出版后,几乎找不到一篇正经的专业书评,也没人投诉罗伯-格里耶,要求文化警察予以查封――尽管他本人可能希望这样做(原因我们稍后再谈)。不过,他以前确有作品在法国被禁的前科,时为1977年,罗伯-格里耶一本小说,因含有多张事涉幼女的挑逗性照片,而遭到查禁。

1953年,罗伯-格里耶的成名作《橡皮》(Les Gommes)隆重登场,令人瞠目结舌。这是一部以往人们从未见过的推理小说,它置人物于不顾,极度回避传统的心理描写,却对物有着精准的描摹,而且足以令读者的意识随着破碎的描写、不断变幻的视角、飘浮不定的人物、毫无确定感和连续性的情节而分崩离析。

此后,《窥视者》(Le Voyeur,1955)、《嫉妒》(La Ja lousie,1957)和《在迷宫中》(Dansle labyrinthe,1959)的相继出版,掀起了更大的波澜。当然,此时的争论更多是文体层面上的。《窥视者》虽然获得了当年的“评论奖”,但一位评委中途辞职以示抗议。书中对小牧羊女遇害现场残忍、血腥的描写,甚至让罗伯-格里耶的妈妈读罢此书后说:“我觉得这是本非常好的书,但我宁愿我儿子没写过它。”

罗伯-格里耶偏爱通俗小说类型,常常采用推理或悬疑小说的包装,同时大量涉及色情和暴力场面,特别长于对性器官的精细描写,但他自辩此乃出于“戏仿”精神。到了1970年代,批评者们发现,罗伯-格里耶书中的色情味道愈发高昂。而他做导演时,所拍影片虽然语言新颖,但也多半少不了色情和暴力的场面。

畅销哲学家贝尔纳-亨利・莱维(Bernard-HenriLévy)回忆,罗伯-格里耶在片场最常对演员说的话便是:“不要即兴发挥。”同时强调,“演员必须分毫不差地表现我写的东西。”

2004年,罗伯-格里耶的妻子卡特琳娜出版了回忆录《小新娘》(JeuneMariée,此书刚刚由湖南文艺出版社以《新娘日记》为名出版了中文版),令大作家再度卷入非议的漩涡。妻子揭发他阳痿,耽于性虐狂臆想,而且因此在1957年成婚时,与她订立“卖淫契约”,默许妻子与他的头头、子夜出版社老板热罗姆・兰东保持特殊关系,但只有自己才有权“打”她。“他对殴打、刺痛和伤害的兴趣颇为盎然。”卡特琳娜・罗伯-格里耶写道。夫妇两人曾一块造访性夜店,一同在巴黎地铁里勾搭陌生汉。

卡特琳娜也是个作家,除了这本真假莫辨的日记,她还以让和让娜・德贝格(Jeanet Jeannede Berg)的笔名,出版过两本纯色情小说。

在我通过网上书店亚马逊法国站检索《伤情小说》时,此书网页下方的推荐栏里,便是罗伯-格里耶太太的《小新娘》。

1922年8月18日,阿兰・罗伯-格里耶(Alain Robbe-Grillet)生于法国西北部布列斯特一个工程师家庭,二战期间进了德国坦克厂做钳工,战后到巴黎上学,学农科,毕业后以农艺师的身份,到西印度群岛的马提尼克岛找了份待遇不错的工作,主抓香蕉种植。写小说写出名堂,并把巴黎文学圈搞的狼烟四起之后,罗伯-格里耶成了子夜出版社的文学顾问,这才告别了果园菜地。新小说运动逐渐势微,后来他本人也挂职西去,离开巴黎,部分恢复了农艺师的本行,在诺曼底找了个园子,种仙人掌,每有记者来访,他必执著地带客人四下参观。

他的内心却并不安分。新小说的光辉已是昨夜星辰,甚至在大学的课堂上,他们当年那一帮干将――罗伯-格里耶、娜塔丽・萨洛特、克洛德・西蒙和米歇尔・布托尔的地位,也已被福柯、德里达和拉康所取代。他的书卖得越来越不好,也许只有中国是个例外。

在一次接受法国《读书》杂志的采访时,他说:“外国对我的书感兴趣,就像对波尔多葡萄酒、干酪和香水等其他特别尖端的法国产品一样。比如中国人,他们认为自己很善于把它们做成畅销书,而且比法国人做得更好。这就是我在健在的法国作家当中,被译成中文作品最多的原因。”(据吴岳添译《罗伯-格里耶,著名的陌生人》,见《法国文学散论》,吴岳添著,东方出版社,2002)

但是,只在中国畅销,并不能给他带来金钱。他曾经感叹,当初要是一心搞农业,肯定比现在过得富裕,但话说回来,只要不下馆子,他怎么都能活下去。

当年,他是挑战传统的革命者,现在他自己也成了传统。晚年的他仍然高昂着头,完美地保持着先锋姿态。他乐于发明新文体,是“电影小说”(ciné-roman)的发明者――他的电影剧本大多通过这种方式出了小说版。此外,他的自传三部曲――《重现的镜子》(Le Miroirquirevient)、《昂热克或迷醉》(Angéliqueoul'enchantement)和《科兰特的最后日子》(Les Derniers Joursde Corinthe),分别于1984、1988和1994年出版,他后来以“幻想式自传”(autobiographiefantasmatique)称之。在这三本书中,罗伯-格里耶在“我”的回忆之外,另行引入了一个名叫科兰特的虚构的第二叙述者,他像《阿甘正传》里的主人公一样见多识广,尽管“我自己从未见过他。”

2001年,他一口气出版了三本新书:一本长篇小说《重新再来》(La Reprise),一本电影小说《格拉迪娃给你打电话》(C'est Gradivaquivousappelle),以及一本短篇小说集《旅行者》(Le Voyageur),大有壮心不已,雄风犹存之意。

性也许是另一种先锋姿态。为人不齿的《伤情小说》出版时,他已经83岁,老爷子还要上电视做嘉宾,促销新作,就春情话题侃侃而谈。《电讯报》的蒂姆・马丁(TimMartin)引述当时的一条法国评论说:“他显然很为能再次让世人震惊而激动不已。”但是在法国,没有人震惊,没有人抗议。这本书悄无声息地永远裹在了塑料皮儿里,生下来就死掉了。

甚至在他死后,《世界报》的讣闻对《伤情小说》也只字未言,《费加罗报》倒是提了一句,可也不是什么好话。也许,他与妻子实在是不甘寂寞,想以萨德侯爵惯用的性、皮鞭和血污向世界挑衅,重新回到舞台的中心。但,未果。

阿兰・罗伯-格里耶,新小说运动的教皇,于2008年2月18日在法国诺曼底地区的卡昂去世,终年85岁。我想,他生前种下的那些无数的仙人掌,既是他一生顽强性格和无尽活力的象征,也多少可被视作对他干涩文风和枯萎晚景的一种小小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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