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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在这本书上面栽花植树

2008-04-09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沈胜衣(本报书评人) 我有话说

“我喜欢成天与花草树木为伍,能够亲近大地与清泉,并承担一小块土地,为上面的五十棵大树、几座花圃,还有无花果和桃子等果树,善尽照顾的职责。”――黑塞

园丁黑塞

《园圃之乐》,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的田园作品首度辑成专书。编选者孚克・米谢尔斯在后记中讲了一桩惊世骇俗的趣事:自幼热爱阅读、饱览群书、后来又经营过书店的黑塞,在拥有自己第一座农园后,亲自铺设的走道,地基却是用大量文学书刊来做的!因为他的书评广受欢迎,很多出版商都主动寄书请他评论,数量庞大,他就把无用的图书清出来,为花园小道“垫底”。

我喜欢这则“现代西洋世说新语”,觉得黑塞的举动,上对文学与生活的关系,下对泛滥的出版和书评,都大有象征意味。

当然,更主要是作为一个植物爱恋者,我对黑塞的洒脱性情和花木生涯,对这本别致的选集,甚感亲切喜爱。黑塞钟情躬耕,长年流连于山水间乡村里,一生所居处,几乎都有可供其栽种蔬果的园圃、或至少可欣赏草木的花园,写作之余,着迷于打理花草园艺。此书选辑了这方面内容的散文、诗歌、小说、回忆录、书信等40多篇(组),插附一批黑塞在花园农庄中种植采收、徜徉休憩的照片,及其手绘的园圃植物水彩画等。――这是一本静静的小书,一如黑塞画的那些田园小品,稚拙而安宁,鲜美而淡雅。它不会是让人扔去填埋地底的纸本垃圾,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它又正属于奠基建造心灵园圃的好书,你可以在上面栽花植树。

编选者后记用“在园圃中栽植诗意与哲思”这样的题目,来概括黑塞,指出:黑塞重视园圃之乐,有童年的影响,有晚年的保健需要,但更是他对现代工业化持保留态度、与城市物质文明疏离的一种自觉体现,追求“顺应自然律法与准则”、“与大自然结合、简单而质朴的生活”。

对于童年在家乡的园畦生活,黑塞多篇诗文都表达了留恋怀念,常作《故园忆往》。但他对住过的每处居所亦皆感情深厚,同样时时带着感激去忆念记写,而那感情相当大一部分是对于植物的:“园中每棵树都是我的朋友……”甚至为了一棵繁花满树的南欧紫荆,让他决定选择某处房子。更重要的是,他既爱索居僻处,也爱旅行漂游;既是“农民”,也是“流浪汉”。因此,他对故乡(以及各处家园)的怀恋,其实更主要是对一种与花木相伴的自由生活、像花木一样的精神境界的怀恋。

与植物共在,让黑塞常常得到生命的领悟:他从《花的一生》中“学习如何把握#好梦相随的短短一生”;在《园圃春望》时看到生命是无常的,却又不断轮回,滋养下一代;在《浇花》时想到,我们于疯狂的世道也可以、且应该欣赏美好事物(他写给儿子的一封信中还谈到,“生活在明天可能就会毁灭的世界上”,却应取野花的态度:“依旧认真地长出小叶和花苞……全都一丝不苟,而且无不尽其妍美”);在《梦中的家》里明白,种植花草“对不完美的结果还要能够欢喜接纳才行”,“没有任何一丛小树会按照你所想要的样子生长”。所以,当《田园将芜》,杂草野树侵入花园,他会在懊恼之余“带着惊异与欢愉,欣赏野生植物世界的蓬勃生机”……

如是,种种感悟化为豁然的欣悦,使他写下《树木的礼赞》。在这篇优美深邃的短文中,黑塞赞美树木是人的典范,它们“坚持着一个生命目标:按照各自与生俱来的律则去实践、呈现自己独特的体态,成就自我”。每棵树身上每一个细节都不与其他树雷同:“要以天生的殊相呈现永恒。”文章最后说:“人类果能以树为师,听它的训诲,那么不必时时以变成树木为念――除了扮好自己的角色之外,他将不再觊觎成为别人。这正是一个人的原乡,是他的福分。”

这就是他从植物中明悟的、或者说他与植物相契的,一种自由、独立的精神境界。

黑塞身逢动荡乱世,还经历过家庭悲剧,与前妻都几乎精神失常;他的小说名著,往往展示了心灵分裂的痛苦迷茫,反映了克服内心危机的精神探索。而田园生活和劳作,正给了他一种精神寄托与慰藉。因此,他对花草树木不止于欣赏和领悟,而是亲历亲为地投入,在写《花香八帖》之外还写《植树日志》,多次强调“园子一定得要亲自开垦,亲手种植和照顾”,《园圃春望》一文,更将自己作为忙碌的农园主人,与那些止于走马看花的悠闲的“健行者和喜爱野外的周日游客”划分开来,认为园圃劳役之乐,不下于文学创作。

关于这种莳花务农的生活,及其所体现的生命价值,《承担一小块土地》是黑塞的最佳自状与宣言:“有一块你所喜爱的土地,……让你也分享农夫和牧人简朴生活的福气,照着两千年来一成不变的务农历法作息起居,这就是我一向欣羡的好运。”“我喜欢成天与花草树木为伍,能够亲近大地与清泉,并承担一小块土地,为上面的五十棵大树、几座花圃,还有无花果和桃子等果树,善尽照顾的职责。”“这种生活但知有辛勤,有劳苦,却没有汲汲营营的根本的烦忧,因为它是以虔诚为基础,信赖土地、雨水和空气的大能,信赖四季的递移与动植物的生命力量。……心平气和,不忮不求。”

有着对生命超然理性的心胸,有着对农事的切身实践,这样的“形而上”和“形而下”,使黑塞的感性文笔不致空泛、虚浮、腻人,而能扎实、宽厚、可亲。

此外还有一份“形而中”,是他对社会现实的参与意识。如写夏玉兰与小矮柏的《对比》,从花木转到时事,在举国一片乐观主义思潮中表达了对未来的忧思――后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证实了黑塞此文的先见之明。正如身为黑塞研究专家的编选者在后记指出的:黑塞“醉心于大自然”、“致力于畎亩”,并不代表“思想落伍”、“逃避现实生活挑战”(这是一度有人对黑塞的非议),事实上,他在两次世界大战中“与时代共渡苦难”,对社会时政从笔墨批评到亲身介入,有过“以匹夫之力对抗超级强权所制造的集体灾难”的义举。编选者为黑塞辩护后指出:“他在作品中一贯流露的那种不与流俗妥协的悠闲与从容,正是有意遏阻贻害不浅的积极主义,同时也提醒人们,在现今世界的乱象之外,大自然仍有值得信赖的秩序。”

这话说得很好。更好的是黑塞的自述:在记述自己盘桓田园的日常生活的长诗《园圃时刻》中,他谈到自己喜欢传统农技,虽费时耗力,却对土地有益,也使人在此过程中可以冥思;由此联想到,自己“叨上天之眷顾……被时代遗忘,得以悠然俯仰于天地间#享受前人常有的出神或驰想的光阴#如今世人不复有此闲情逸致,时间似乎相当宝贵#虚度光阴被视为恶习,我所描述的生活现状#专家们称之为‘内缩倾向’#是规避自己生命责任#耽溺于个人遐想的懦夫行径……”他却不为所动,“仍旧尽其在我,以心灵的澄静对抗世道”。

是的,种种毁誉并不能改变黑塞,在尽了对社会、对世道的责任后,他“尽其在我”,宁取“消极”,退隐到田园花木中。就像全书最后一篇带着童话色彩的《鸢尾花》,主人公经过无数摸索,最终抛弃世俗的一切,走进那湛蓝的花心,觅得自我灵魂的澄净天地。

《鸢尾花》确是关于追寻人生真谛的“一则寓言”,编选者以之压卷,是别具匠心的。全书的其他编排也都很用心,黑塞是园圃和植物的解人,孚克・米谢尔斯亦可谓黑塞的解人。

还要特别一提的是,本书的中文译笔极为典雅(译者陈明哲是台湾大学森林系学士、森林研究所硕士,现为自由作家),使这册《园圃之乐》添上独特色彩,让我们更得隽永的文字享受。

――我们或者没有黑塞“承担一小块土地”那种可“欣羡的好运”,但至少,能从此书中感受浮华乱象之外仍有另一种生活态度,有如农事,有如植物。

《园圃之乐》,[德]赫尔曼・黑塞著,陈明哲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1月第一版,21.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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