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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不要把诺贝尔奖看作世界文学奖”

2008-04-30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叶炜 我有话说

近期,诗人余光中先生来到徐州师范大学,参加了“余光中与20世纪华文文学国际研讨会”等活动。笔者在活动之余独家采访了余光中先生。

自我定位:三分之二作家,三分之一学者

我开始是从诗入手,后来才写散文。开始把散文认为是副产品,可是后来散文写得认真了,读者也很多,受到肯定,所以现在觉得,诗和散文是我的两个眼睛,必须同时运用才看到一个立体的世界。同时,我分析自己是三分之二的作家三分之一的学者。因为我写评论,又做翻译,这两样东西要靠学者的修养。

关于诗歌:我不只是乡愁诗人

我从台湾到内地,最早在1992年,到现在已经16年了,前后出书恐怕有二十本左右。这里面的种类很多,有翻译,也有评论,有散文,也有诗歌,有的编印得比较好,有的比较差。

我写《乡愁》的时候只花了20分钟,所以有人说我的才思敏捷,那也不是,这种感觉我有20年了,正好找到一个出口。当时我写也没有想到它能不胫而走,“小兵”立了大功。现在大家很喜欢贴标签,说我是一个乡愁诗人。其实我还有很多别的诗,比如写亲情、爱情、友情,写人物,写山水,甚至有一些道家的、佛家的,可是很多读者跟我打交道也就只记得那首诗了。《乡愁》变成了我的一张名片,反而把我的脸给遮住了。只见名片而不见其人。

内地的诗坛我不是很了解,印象中内地诗刊很多。大概最早介绍我的诗刊是成都的《星星》诗刊,最近我有很多诗发表在南京的《扬子江》诗刊,当然北京的《诗刊》也发表过。改革开放以来,内地真可谓诗派林立啊,最早当然是朦胧诗了,最后呢,诗派很多,主张也不一样,风格也不一样,必须要在更长的时间才能看出一个流向来。

现在的问题倒不是诗派如何,而是诗歌的边缘化,诗变成小众的东西,我觉得小众也无所谓。我们现在回顾唐诗,真正大众化的,究竟有多少?就白居易是大众的,或者宋朝的柳永是大众化的。问题是如果连小众都守不住的话,那就是很大的问题了。

诗歌的命运当然有起伏,目前看来呢,诗运不是很畅,当然是跟媒体有关系,跟书的市场、取向也有关系,可是我觉得诗人本身也应该反省一下:为什么接受诗的人不多,是不是可以把诗写得更雅俗共赏一点?如果能够写得更雅俗共赏,让一般读者更容易接受,那也许诗运会打开一点局面。

很坦白地说,我觉得现在诗的问题,我不仅指的是内地,还有台湾香港地区,或者新马的华人诗人等等,最大的问题是诗歌如何平衡。在上一个世纪的20年代,那时的新月派是格律诗,格律诗写久了以后出现问题,太整齐就失去活力,过分整齐缺少变化,这就是格律化的问题。因此,30年代就兴起了自由诗,自由诗当然是从格律诗的过分“韵文化”里面跳出来,得到自由,可是跳出“韵文化”又跳进了“散文化”。因此,现在的诗人,要考虑如何避免过分整齐的格律化、韵文化,又要避免太散漫的散文化,应该取得平衡,整齐之中有变化,变化之中不失秩序。假如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诗运会继续不畅。

诗歌的黄金时代将来有可能实现,不过目前来说没有可能,或者说还很难指望。现在整个文化界所遇到的问题很多,因为网络开辟了另外的一个阅读空间,大家不读报纸也不读杂志。在网络上,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发表作品,也不需要编辑的取舍等等,你说这个诗歌的标准在哪?这是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基本的问题,现在我们的读者越来越少,听众越来越多,观众越来越多,我觉得做一个读者比做一个听众或者观众要难能可贵,为什么?第一,他语文要有一定的修养。他要通过语文来读一篇作品,语文是用抽象的符号来表达具体的经验,所以你的语文水平要相当够。语文水平并不是认识多少字,而是碰到的典故你知不知道,碰到的历史背景你知不知道,碰到的象征、影射你知不知道,所以对读者的要求比较高,读者要能通过这个抽象的语文,把这个语文背后的经验能够抓到,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听众。比较起来,做一个听众和观众比较被动,读者比较主动,要多花脑筋多运用想象力。看电视,孙悟空来了,猪八戒来了,它就在你面前,可是你要是通过文字,想像猪八戒什么样子、孙悟空又如何翻一个筋斗,你的想象力就会得到发挥。

关于散文:散文和诗歌的差异不是绝对的

诗歌和散文有很大的差异,但不是绝对的。大致上讲,诗是更能够抒情,散文有时候可以说理可以议论,也可以叙事。散文的功用比诗要多,可是诗的强度更大。诗的抒情的力比较足,同时,诗是比较简短而精炼的,所以抒情起来比较快,比较强烈。散文是比较长一点,可以讲得复杂一点。比如说吧,苏东坡的作品,他写前后赤壁赋,当然是美文了,但是他毕竟还有跟读者维持的一个很清醒的关系,而且他要交代现实的这一面,所谓现实呢就是时间空间构成的一种东西,因此《前赤壁赋》就会说: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这个时间,苏子与客,周游于赤壁之下。他先交代了一下,然后才想到曹孟德怎么样,最后他又回到现实,他这个框架还是有现实感的。

可是他写起诗来写起词来就不一样,“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马上就跳进去了,所以我觉得,欲抒其情,宜于用诗,欲寄其事,用散文比较方便。那么,我自己有时候有一个经验,诗写过了,我觉得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记下来,我用散文再写一遍。

关于读者:要懂得一点古文

此外,读者要懂得一点古文。也许有人会问:文言和我有什么关系?最近一百年就已经废止了。没有这么简单,我常常在演讲的时候问听众:你觉得平仄与你有没有关系?他说没有关系,我又不对对子,我又不写七言律诗,我管平仄干什么。我说不那么简单,为什么中国人开口讲张三李四不讲张四李三?他们答不出来。我说这就是平仄的关系。四字成语它有一个原则就是简单、对仗、铿锵,对仗跟铿锵就牵涉到平仄的问题,张三是平声,李四是仄声,张四李三就乱了。同样,我们说“千方百计”是平平仄仄,“千辛万苦”是平平仄仄,我们没有讲“千苦万辛”、也没有讲“千计百方”,这就是常理。中文一个基本的美学在里面,如果你这一点没有把握到,你根本就无法做一个好的作家。平仄还在控制我们日常口语的平衡,所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关于文学奖:既是幸运之星,又是死亡之吻

一些汉学家说中国当代文学问题很多,我认为这不值得我们大惊小怪,我想一个真正的作家也不是为了让外国人垂青而写作,所以一个欧洲人、一个美国人对我们的评价没有那么重要。我们也可以说你们德国也没有产生什么了不起的作家,不能毫无根据地这样说来说去。我觉得中国人要自信一点,不能因为瑞典人说你不好你就不好了。他们的话没有这么重要。同时我觉得,我们对诺贝尔奖也不要那么看重,我一直的看法就是不要把诺贝尔奖看作世界文学奖,把它当作西方文学奖就比较好一些。因为它主要就是给西方语系的,偶尔给东方。世界有十几亿华人,华人作家遍布世界各地,应该有我们自己的一个大奖。建立一个我们自己的评奖标准,而不一定要靠18个瑞典老头在那里指指点点。

文学奖既是幸运之星,又是死亡之吻,西方早就有这样的说法。西方有些作家得了诺贝尔奖之后,就江郎才尽,无以为继,最有名的两个例子――一个是川端康成,一个就是海明威,两个人都是得了奖之后自杀。这很奇怪吧,功成名就还有什么遗憾的?那就是江郎才尽了,至少海明威是这样。

作家要能够经受得住成功的考验。挫折当然是每个作家都有的,成功之后也许就无以为继、也不会更上层楼,也可能就变成江郎才尽,或者说呢,成名之后有了一些读者甚至粉丝,你怕失去他们而不敢改弦更张,墨守原来的风格,这样就会固步自封。我想一个作家跟任何艺术家一样,应该比一般的人更容易厌倦固有的风格,因此要不断地征服也不断地舍弃。有首诗写得很好,说艺术家像一只老鹰在天上飞,不断地征服不断地放弃;不能征服这片天空后就坐定了,那它就要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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