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蝴蝶结

本期截稿之前，本报接到一篇特殊的稿件《红蝴蝶结》，作者是来自汶川县映秀镇漩口中学高二的学生龙嫔嫱。而这所中学，在汶川地震中转眼成为一片废墟。

据《萌芽》杂志副主编、新作文大赛工

大灾之下举国悲恸，而如此之近的个体联系更是令萌芽全体工作人员焦虑万分。李其纲说，他们从13日开始，四五个人轮流打手机，希望得到令人振奋的一声“喂”。一直到20日上午10时半左右，手机终于接通。当时龙嫔嫱正和父母在成都的救助站，接到电话她很感动，因为有那么多陌生人关心她。从龙嫔嫱的叙说中我们得知，她的爷爷奶奶已经遇难，她和父母是在废墟中被救出来的。第一次通话持续了半小时，放下电话后，《萌芽》杂志的同仁们觉得还有很多话要讲，于是再次拨通电话，表述了为龙嫔嫱募捐的心愿，鼓励她把灾区人民的遭遇、情感通过作品反映出来。

20日下午5点半，本报记者余传诗辗转联系到尚在成都救助站的龙嫔嫱。她告诉记者，接到《萌芽》杂志的电话时，她刚从映秀徒步走到成都救助站。她是学校团委的学习干部，平时一直喜欢《萌芽》杂志，她说：“大家这么关心，我非常感动，现在有饭吃有地方睡我就很知足了，我会坚强，会努力，会朝着文学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本报原文刊发龙嫔嫱的《红蝴蝶结》，希望她透过一双泪眼，看见一个充满关爱的世界，希望互助的温暖和救援的力量能够支持她在文学的道路上前行！

今天是星期天，男孩一如既往地来到学校的操场上打篮球，球撞击篮板的声音有力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校园内，空荡荡地只留有男孩坚实的肩膀和湿襟的汗水。而女孩则在操场附近的教学楼转角处偷偷地看着男孩的一举一动，男孩投进球而沾沾自喜的模样，女孩不禁牵动嘴角微微笑。夕阳西下，黄昏中，光，辉映出了女孩脸颊上蔓延开的红。而那时绿草青青，孩子们都才10岁。

男孩和女孩是一个班的同学。女孩的成绩很好，总是名列前茅，人也漂亮。因此，小小年纪的骄傲常常挂在脸上。新学期，老师把女孩跟男孩分在了一起当同桌，因为当时正流行“一拖一”的学习形式，就是一个优秀的学生挨着一个成绩不好的学生坐，以优克差，让差生得到一定程度的挽救。

可男孩女孩心里都是一万个不愿意。男孩讨厌女孩骄傲自大，心想，成绩好就可以瞧不起人呀！而女孩厌恶男孩的邋遢和运动一天的汗臭味儿，特别是男孩过于主动的鼻涕往外流时，也不用纸巾，抬高手就往上蹭，衣服上就留下一条亮晶晶的痕迹，像晴天抬头看，看见的蜘蛛网。于是，女孩拿了把削铅笔的铁皮小刀，让男孩在两人的课桌中央一板一眼刻出一条“三八线”。男孩欣然同意，刻的每一笔都那么用力。刻好后，两人约定：双方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能越过彼此的界限，如有违反就得让对方在手臂上狠狠地咬一口，以此为惩戒，不得有怨言。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后，两人又在纸的下角郑重其事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描了又描，还像模像样地摁了一个手印，严肃的表情俨然是一个大人。

男孩爱疯，同周围的同学打闹时，别人使劲一推，男孩倾斜倒向了女孩那一边。还没来得及反应，女孩的牙齿已经陷入男孩黑黝的手臂。男孩憋着痛得涨红的脸，看着女孩留下的深深齿印，心里对女孩充满了怨恨。女孩也被自己粗暴的行为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有点咸，是男孩手臂上的汗渍。随即瞟了一眼粘在桌角上显眼的协议，又心安理得地坐回了座位。

男孩鼻里喷着粗气，狠狠地瞪了女孩一眼。他不服气，觉得受了气就得“以牙还牙”。于是，男孩酝酿着。

说来也怪，在学校风起云涌的男孩好像突然爱上学习了，老爱问女孩学习上的问题，他大声嚷嚷着女孩声音太娇弱听不见，要她凑近一点。女孩挪了挪，可男孩还是絮叨不止，女孩就干脆挨紧他，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东郭先生被狼吃的典故。男孩达到了他的目的，女孩越了位，按程序他在女孩嫩嫩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还了上辈子的仇。女孩疼了，连妈妈也舍不得拧一下的小身体，居然被他咬了一大口子。女孩捂着伤口在桌子上小声地抽泣，是哭过头的呜咽。男孩得意的笑容停滞在女孩抽动的背脊上，他想，应该是玩过火了吧。男孩伸手怯怯地推了推女孩，女孩没反应，又轻轻地扯扯女孩的衣角，还是没反应。男孩肯定内疚了，他鼓起勇气凑在女孩耳后小声说了声对不起，又坐回座位，死死地埋着头。女孩惊诧地发现男孩会对自己说对不起了，她不太懂，他不是此时应该扬着脸一脸神气吗？女孩从手肘的缝隙里往外瞧，发现男孩埋着头的后脑勺有两个旋涡，按大人的说法来推理，那会是个坏孩子。女孩觉得还是不要和好的好，他总归是个坏孩子。

年少明朗而肆意。比起平时，球场上的男孩飒爽像王子，就有女生发出像蜂鸣一样的尖叫，女孩听见甜的发腻的声音，心里充满了不愉快，像有人在心里吹着忧伤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堵满了心。拍拍裤子上若有若无的尘土起身离开。

走在操场上，女孩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他？关我什么事。为什么风掠过，心会起皱？自己明明是讨厌他的呀！对呀，我是讨厌他的。想完这些女孩笑笑跑开了。

也不知从何时起，全班传言男孩喜欢上班上新来的女孩，一个美丽的大眼睛姑娘，雪白的皮肤，也像雪一样安静。女孩心里慢慢有些痛长出来，开始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看他眼里是不是会有甜蜜在姑娘身上蔓延。

某个下着雨的夜，只有女孩一个人会站在凌晨五点的天台上，翻来覆去地听着：你听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天真得不得了。笑有人以为把头抬起来，眼泪就不会往下掉。眼里有什么蔓延开。只有10岁，再懵懂也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此后很久，一天，女孩叫住了一直走在前面的男孩，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口，就在毕业那年带着遗憾分了手。

有人说这是缘分，阔别几年的他们又在高中撞上了面。此时的女孩放下了小时候一直束着的头发显出了成熟美。不过，男孩还是记得的，当时乌黑的头发上系着的红色蝴蝶结，缤纷夏季也比不过的绚烂。

男孩骑着红色山地车载着女孩驶过大街小巷。女孩望着男孩下巴一圈淡淡的青，觉得，男孩还是那样好看，和小时候一样。偷偷看你，看你侧脸在阳光下茸茸的小绒毛和黑黑长长睫毛下眨巴的眼睛，那是你不知道的吧。

那天晚上，男孩试试探探地牵起了女孩的手，像当年他把女孩弄哭时怯怯地在扯她的碎花衣角一样。他感觉女孩没有挣脱开自己的手，就坚定地紧紧地握住，好像这一牵就是一辈子一样。其实，这一结果，两人都用了太多的时间去等待。

从那以后，他们会在没有人知道的时候见面，会依依惜别在女孩家大门口，如此细碎的甜蜜和蔓延的思念。没有人知道在男孩低头吻女孩那一刻，会有谁看见了这场景，也没有人知道女孩回家后是怎样激烈的狂风暴雨等待着她……

同一年，男孩考上了军校，带着满满行囊，满怀欣喜地踏上了北去的火车。月台上的女孩，还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就只剩火车走后那扑面的风，潮热和不安。

那段男孩和女孩的曾经，也就随着火车呼啸而去的方向一去不复返。明白，爱到无可救药的两个人，到头来，还是无可避免地渐行渐远。

那一年随后而来的高考，女孩落了榜，带着一切心灰意冷在秋风黄叶萧瑟中绝望，她想起了老人告诉过我们不要犯的那些事，但她却伴随着侥幸也将年少时编织好的未来被一些不该所破碎。女孩竭力地抬起头，让泪都往心里流。

那好，孩子，10岁那年你没去过操场，而是梳着小马尾辫扎上每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你的红色蝴蝶结，徘徊在没有车辆来往的黄昏马路上。请记得在那儿等我，下班后，姐姐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