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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集西班牙的魂魄

2008-06-04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沈胜衣(本报书评人) 我有话说

大红书衣、赭黄书套,非常西班牙风格的装帧,就像一片南欧阳光,投进连绵阴郁的厌闷天气,虽然只是纸上光色,也足以让黯黯春日鲜亮起来了。

说的是范晔主编,“文学偏锋系列”中的《纸上的伊比利亚》。这册西班牙文学作品选,有着与传统选本迥异的特色:突出编者的个人视角与趣味,“只管收录自己熟悉并喜

欢的名家名作”;编排“既没按年代和流派、也没按文学门类”,“而是按作品的主题来编选”(赵振江序语),分为诗味浓郁的“爱”、“死”、“眼睛”、“声音”、“梦”、“夜”、“肖像”、“风景”、“吉诃德”、“余韵”10辑,共收诗歌、散文、小说67篇(组);译者既有当代的行家(包括西班牙语文学博士的编者本人),也注重选入鲁迅、戴望舒等前辈名手;书中插附了若干西班牙建筑、艺术品摄影彩照。――这些特点都让我欣赏喜爱。

所收入的作品,最让我惊喜的是阿索林达到9篇,在全部作家中最多,远超过包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希梅内斯等等名家;另还有1篇希梅内斯写的《阿索林》。这样的分量比例,与一般文学史排位大相径庭,却是我这个阿索林的“呼唤者”所乐见的。

我曾写过《呼唤阿索林》等拙文,梳理阿索林中文翻译出版的主要情况大致是:一、戴望舒、徐霞村合译的《西万提斯的未婚妻》,1930年上海神州国光社初版,1982年福建人民出版社重版时易名《西班牙小景》,其中戴译15篇,徐译11篇。二、卞之琳译文集《西窗集》,1936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初版,内阿索林一辑11篇。后来,卞之琳抽出该辑并增译共得27篇,编成单行本《阿左林小集》,1943年重庆国民图书出版社初版。按《西窗集》分别于1981年由江西人民出版社重版、1995年收入中国工人出版社的卞之琳译文集《紫罗兰姑娘》等,其中的阿索林部分均依《阿左林小集》为27篇。三、徐曾惠、樊瑞华译的《卡斯蒂利亚的花园》,作家出版社1988年初版,51篇。四、王文彬等主编的《戴望舒全集・散文卷》,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初版,其中翻译部分搜集了戴望舒继《西万提斯的未婚妻》之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译出发表于报刊的21篇。――现在这本《纸上的伊比利亚》,是阿索林在中国的又一次集中展示,虽然9篇中有7篇应是从《戴望舒全集・散文卷》精选而来,但到底是一件可喜的功德。

西班牙的文学,常常流溢着以悲苦生命乃至死亡为背景的绵长伤痛。而比起其他西班牙作家,阿索林对人生本质的悲剧感似乎更浓,但又另有一种沉实的澄明、温柔的平静,在淡淡的惆怅中、深深的疲倦中、絮絮的琐屑中,却能展现西班牙式的高贵与庄重。

《虔信》,写的是辉煌帝国的国王卡洛斯一世,老年退休后的默想:“生命是短促而脆弱的”,哪怕是怎样显赫的英雄;“一切东西都是固执地,不休止地向虚无前进着的”,哪怕是怎样“浩大而可畏”的帝国。他――或者说是阿索林――“向时间之外远望过去,察看那普遍的瓦解的工作”,看清了“无量的时间的消逝”如何倾覆扫荡着一切。

怀着这样清醒的自省,阿索林笔下屡屡出现人生如寄的喟叹。但是,他能在微渺中有博大的仁爱,在苦难中有微笑的神色。

比如《老人》,写的也是那位老国王,晚年退隐于修道院,度过显赫人生的孤惶尾声的情形。《旅人》,则写他所崇敬的塞万提斯,“在那不属于他自己的精神环境”的世间辛苦而悒郁地奔波,在荒凉乡野的一处宫殿废墟旁沉思。两篇文章中时间与空间的苍茫,都有使人窒息的力量;然而,阿索林却又都安排了黄昏中一些细小而鲜活的生命――前一篇是高大的修道院上环绕飞翔、鸣叫的燕子,后一篇是废墟旁颤动着叶子的优美白杨――来顽强地划破那份巨大的悲凉岑寂。这是阿索林艺术上的大手笔,也是精神上的大悲悯、大从容。

如是,阿索林写人物侧影,写历史遗响,写风景建筑,写生活场景,写思绪片断,写文艺评论,都深入把握了更创立了西班牙的精神:那广大的寂寥中,一点忧伤的深情。

他是谦卑的,但他对文学的追求,乃至对自己承接传统的使命,有着深刻的自觉。他写《山和牧人》,正是用“表现山野的殊色和特质”、“有着西班牙的香味”的字眼,绘出伊比利亚的美丽山景:“像西班牙的文学一样,像西班牙的思想一样,整片土地是气势,动力和光亮。”而他所推崇的“平静而有力的”《西班牙的写实主义》,用“质实的和详细的琐事”,“不断使我们动了怜悯之心”,这也正是他作品的特点。

还有编者范晔所译的《被译》,该篇独立作为“余韵”一辑给全书殿后,表达了编者对阿索林的私爱,也以此寓示阿索林、以及西班牙文学的独特质地。阿索林在文中借他人之口表述,他要做的是“采集西班牙的魂魄;那调子微妙,无法估量”――“是孤寂旷野上的黄昏,抑或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映在粉刷过的房间;抑或钟声遥遥萦回在一座古老的城市……”

西班牙文学那份孤寂、悲凉的愁怀,是宿命般其来有自的。就像他们的吉他,再怎么优美的旋律,背后都有挥之不去的哀惘基调。但反过来说,阿索林的“调子”,也像西班牙的吉他,再怎么伤感的基调,都有着动人的音符。

这调子深深感染着后人。如《婀蕾丽亚的眼睛》,我当年读过卞之琳译本,极为赞赏喜爱,视为最能代表阿索林的散文;这回读后出的戴望舒译文,感觉遣词造句较卞译逊色,却另有一点联想:故事的背景,恰是两部现代派电影杰作的场景。费里尼《八部半》中也有温泉疗养院,阿仑・雷乃《去年在马里昂巴德》中也有花园旅馆,而他们那些梦幻梦魇般的镜像,似乎受到阿索林本文的影响呢。

如果说这只是猜测,那么希梅内斯那篇短小的《阿索林》,指出阿索林写作用的是眼睛,以及用抒情笔调写面对阿索林的情感,都很精警和漂亮,但无疑都是借鉴了《婀蕾丽亚的眼睛》的意象、氛围和手法,是双重意义上的向阿索林致敬之作。

我们可能始终写不出阿索林或希梅内斯那样的文字,(有什么奇怪的,连周作人都曾在读罢阿索林后掩卷叹息:“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写这样的文章呢!”)但也许可以让他的微妙调子渗入我们的生活。拥有那份生活态度,是比文学更好的继承。且让我用《戴望舒全集・散文卷》中未选入本书的一篇来说明,用该文的结尾来做本文的结尾:

《玛丽亚》,寡妇玛丽亚,阿索林在她身上看到的是:“有某一种平坦,某一种庄严,某一种也许宣漏出无限的幻灭的安静……”

《纸上的伊比利亚》,范晔主编,中国华侨出版社2008年1月第一版,1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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