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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定不完满的人间传奇

2008-06-18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与畴 我有话说

这几年,严歌苓基本保持着每年一部长篇小说的写作进度。她的足迹未见得离中国内地更近,但写作的笔触却从海外逐渐回归国内,不时发掘独特题材,加以取舍并形诸文字,从写土改中媳妇将公公一藏几十年的《第九个寡妇》、写闹革命的田苏菲的爱情“史诗”的《一个女人的史诗》,再到这部写战后日本女子多鹤委身中国人而

命途多舛的新长篇《小姨多鹤》,莫不如此。

当《小姨多鹤》里那个火车站的张站长和他的儿子二孩(张俭)从十几个装着日本女子的麻袋里选中中间那个,本意是给二孩挑个能生儿育女的“媳妇”,说出的理由却是“挑个口袋好的,回家还能盛粮食”,这是最质朴又最狡猾的理由。二战尾声、日本投降后发生在中国东北小镇的这一幕,像是冥冥之中为了铺陈一出绵延几十年、纵横千百里、围绕一家人的悲喜剧而蓄谋上演的开场段落。16岁的日本女孩多鹤,在摆脱同胞们刚烈的群体自戕之后,命运已不由自主。麻袋被打开的时候,她的人生也就翻到了另一页……同严歌苓以往多部作品一样,这部长篇有个扣人心弦的开头――多鹤的未来不知向何处去,中国大地上接下来波澜起伏的无尽岁月里等待她的是无可预测的人生。这些悬念,都要在作者的叙述中抽丝剥茧般地去阅读、去感受、去破译。

《小姨多鹤》中有特定的历史背景、起伏的人物命运、跨越几个年代的人世沧桑、中日文化观念的差异与融合、一个男人与两个女子纠结一生的微妙关系,等等,这些难得一遇的元素对写作者而言再好不过。它们在这部作品中体现,不仅因为严歌苓“碰巧”和它们邂逅,更在于她对题材的敏感捕捉、提炼加工,令其文学化、小说化的到位把握。

多鹤和小环,是书中严歌苓着力刻画的两位“戏份”相当的女主角。她用对于女性感同身受的细微体察,白描出两位女主角的言谈举止,衬托出她们迥异的个性――多鹤的内敛、天真、坚韧,小环的外向、世故、善良,彼此映照,像一面镜子。将多鹤这样一位因战争留在中国的日本女子写好,想必严歌苓下了不少功夫。过于脸谱化或太强调她的特殊身份,都容易让人物流于平面。书中的多鹤初到张家,从语言到家庭成员都是陌生的,她的孤独无助和来自张俭与失去生育能力的妻子小环的戒备、抗拒对比强烈。多鹤如何才能被他们接受?如何在随遇而安的同时完成自我拯救?这是她要面临的问题,也是作者要面临的难题。事实上,这个看似精彩的故事并不好写,现实的戏剧性虽说常常高过小说,但小说本身如何令读者信服,人物情绪的变化怎么才能随情节进展更自然而顺理成章,都不是简单的忠实、还原能够解决的。

“生了孩子,就把她撵出去”,“还用那口袋把她装到山上,一放”,这些话是张俭妈笑着说的,但当时未必不是张俭夫妇的想法。事情的转机始于多鹤为张家生的第一个孩子,张站长老两口高兴自不必说,张俭看着自己的闺女也很难无动于衷,就连小环,在她看到多鹤带着孩子洗澡的时候,也被那份母女间的温馨场面击中,“不知是妒忌还是动了感情,心里和身上都一阵虚弱”,当她第一次抱起孩子,“心都抖了”。于是,她对这个孩子以及多鹤之后的孩子都满怀母爱,这种对孩子的爱加上对张俭的感情,遮盖了她对多鹤最初的敌意,进而这份敌意几乎消散殆尽。严歌苓用生动的语言赋予这位东北女子“刀子嘴、豆腐心”,随着时间推移,孩子们渐渐长大,小环成为他们饿了、冷了、受欺负时最可依靠的母亲,这个角色连多鹤都无法填补。

而对于多鹤来说,生孩子除了给予她普通女人的身心体验之外,还多了一层意思――“世上没有多鹤的亲人了,她只能靠自己的身体给自己制造亲人”,这样的意境,既酸楚又坚定。更为酸楚的是,在她的三个孩子一天天长大的过程中,不管她如何呵护他们,都只能以小姨的身份出现,哪怕那种骨肉连心的莫名灵犀让他们不需要太多语言沟通就有默契。这么做自然不是多鹤的本意,但她能够理解张俭夫妇的苦心,毕竟在当时中国越来越严峻的形势面前,维系这一家人的稳定和安全是最重要的。在非常年代的非常视角里,这看似有些扭曲的家庭构成,在窗外的惊涛骇浪背后,屋内却有着缺一不可的稳固祥和。

还是说说这书里的爱情吧。多鹤和小环,这两个周身洋溢母性的女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几十年,甘苦共度,也各自品味着爱情的五味。在这个特殊的家庭里,亲情或许可以分担,而爱情如何能够共享?或者说,难道张俭的心掰成两半就可以许给多鹤和小环每人一个完满?张俭对多鹤的感情是复杂的,历经排斥、妥协、宽容、怜悯,很长时间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上过多鹤,即使他们生了三个孩子。直到有一天他糊里糊涂地带着多鹤出游,走散,急出的眼泪提醒他多鹤在他心里的位置。这份感情至此像火山似的喷发,也注定不被祝福。张俭对小环的感情则是自始至终,可未必算善始善终,这份感情总是含着几分歉疚,也不可避免掺杂对多鹤的情愫。小环对他,对这个家都太重要,重要到超过张俭的程度。她曾经的刻薄在琐碎艰难的生活面前完全蜕变成世故的智慧,居家度日、待人接物都是好手。她像一只母鸡一般护佑着三个孩子,还有多鹤,甚至张俭。很难界定小环的人生是什么,显然不是喜剧,单纯用悲剧去概括也嫌片面。她的故事就算在那个特殊年代也是极个别,可是她身上流露出的种种隐忍后的“美德”却不难在那个年代的女子身上发现。

这三个人在各自的情感世界里陶醉和煎熬,冲撞和融合,快乐是片段的,两难却是连贯的。他们的人生在彼此慰藉中向往圆满,但都不完整,这似乎是必然。同小环相比,就算自己给自己生了三个亲人,也得到了张俭的爱,多鹤仍旧是残缺的,边缘的,从中国到后来她回到日本,都无法改变这一现实。书中有句话可算是对多鹤的概括,也是对她宿命的谶语,“对于许多人来说,世上是没有多鹤这个人的。多鹤必须隐没,才能存在”。

严歌苓显然并未辜负现实中“多鹤”的故事,在这部有着极强可读性的作品中,她以娴熟的叙事技巧和细腻生动的人物刻画承载着作品中的人性魅力。表现出平凡的小人物置身风云诡谲的大时代,平淡生活中蕴藏着的无数可能性,起承转合间像是一场人间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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