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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切的怀念、困惑与无助

2008-07-02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王干卿 我有话说

编者按:引进版图书――尤其是已进入公共领域的文艺作品重复出版的现象非常普遍,其中意大利作家德・阿米琪斯的名篇《爱的教育》就很典型――据粗略统计,目前市面上同时流行的本书同名不同社译本,竟有五六十种之多。这些重复出版的版本中,粗制滥造者

反而居多,读者又无从识察,危害实大。今年恰逢阿米琪斯逝世100周年,《爱的教育》中文译者之一王干卿先生写来下文,既为纪念阿氏,也为廓清译坛呼喊,文中有记叙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在正当维权时所遭遇的阻挠与非难,读来令人愤慨。本报又邀长期不懈致力翻译打假的李景端先生配写评论一则,冀望引来更多有识之士对泛滥的重复出版现象的关注、思考。

王干卿译《爱的教育》中文版封面用图

深切怀念

今年是意大利儿童文学名著《爱的教育》的作者德・阿米琪斯(1846-1908)逝世100周年。他的一生历尽磨难,既有使他陶醉的胜利和欢乐,也有备尝痛苦或被人诋毁的时候,值得我们追思和纪念。

130年前,意大利作家阿米琪斯正陷入创作《爱的教育》的痛苦之中。他向老母亲披露心迹说:“我得了职业狂热病,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没有丝毫的睡意,要是我真的睡着了,那就是梦见了这部书。”

为了排除家庭干扰,专心写作,阿米琪斯决定离家出走住进旅馆,并东躲西藏,不断变换住处。妻子怀疑他在外面寻花问柳,对他由误解发展到怨恨,最终离开了他。面对家庭悲剧,他们的一个儿子精神世界彻底崩溃,年仅22岁就自杀身亡。舆论也如一股股浊水向阿米琪斯猛袭而来,说他既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指责他在书中教别人学会爱,自己却不爱任何人。后来的一系列事实证明,阿米琪斯并不是因为有了“艳遇”而冷漠了妻子儿女,而是用了整整8年时间构思作品,潜心创作,终于为我们留下了一部传世佳作。

作者的老母亲在给其友人的一封信中说:“埃迪蒙多(作者的名字,在意大利家里一般直呼名字)是个工作狂。我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他工作起来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屑一顾。昨天晚上,他带着孩子来看我,看上去疲惫不堪。他写了一部儿童读物,据说,还要列入学校的教材。有些人读了该书的个别章节,说有望获得巨大成功。天啊,可怜的儿子,这真是上帝对他的酬劳,日以继夜的工作累得他面容憔悴,精疲力尽。”

《爱的教育》是一部日记体儿童小说,从一个叫恩利科的四年级小学生视角,写他在一学年里的故事。作者通过一件件平凡、细微的事情,娓娓地记叙师生之情、父子之爱、同学、朋友之谊,展示人性的善良与纯洁,讴歌爱祖国、爱社会的精神。读者读完每则日记,激荡于胸怀的感情波澜久久难以平息。不妨说作者用“爱”的钥匙,打开了人们的心扉,或许正是这个缘故,这部作品的名字在意大利文中就叫“心”!

果然不出所料,这部作品1886年发表后,非同凡响,立即轰动了当时的意大利文坛。出版的头两个月,便再版四十余次。1913年,发行量达一百多万册,对于当时只有三千万人口的意大利来说,不能不算个奇迹。迄今在意大利就印行100多版,行销千万册,一直是引导孩子正直向善的绝佳心灵读本,成为意大利无数家庭教育孩子的教材。这部作品还多次被改编成动画片和故事片,搬上舞台和银幕,也被绘成各种动人的画册出版。

阿米琪斯也许不会想到,这部让他呕心沥血,妻离子散的作品,会给意大利和他本人带来世界性声誉。

《爱的教育》超越了时代和国界的限制,被译成数百种文字和方言,成为世界上最受欢迎的读物之一。

包天笑先生(1876-1973)是将《爱的教育》介绍到我国的第一人。早在1909年,该书由包先生从日文转译成中文――他的一个儿子叫可馨,故该书取名为《可馨儿就学记》,在我国第一次出版发行。1924年夏?尊先生(1885-1946)对照日、英两种译本,又将该书译成中文,取名《爱的教育》,从此以后,这个译名就流传了下来。

从包天笑先生第一个译本算起,《爱的教育》已在我国出版发行近一个世纪。据不完全统计,时至今日,大约有近六十个不同版本在我国相继问世。

2001年该书被教育部指定为中小学语文新课标课外阅读书目之一,接着,还多次被教育部、团中央以及各地评选为中小学最佳课外读物。

早在1986年,也就是《爱的教育》发表整整100年以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该书正式列入《世界各国青少年必读系列丛书》之中。作者生前把手稿寄给了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其意图是很清楚的,就是让自己的作品有个权威性的评价,以扩大其影响。令人欣慰的是,在作者故乡意大利,《爱的教育》也在1994年被列入世界儿童文学的最高奖――国际安徒生奖(相当于儿童文学的诺贝尔奖)《青少年必读书目》之中,实现了作者生前的夙愿。特别值得庆贺的是,拙译、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爱的教育》十年前在我国出版发行,仅仅三个月后,因其“在中国传播了意大利文化”,并“因译本的优美传神”而荣获了意大利驻华使馆颁发的意大利政府文化奖,倘若在天之灵有知,作者当会含笑九泉的。

“伪书”横行

《爱的教育》在我国获得久远、广泛传播的同时,也给试图混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的人提供了可乘之机。这些人共同的手法是打着《爱的教育》这块金字招牌,肆意篡改原著,粗制滥造、甚至颠倒黑白,贩卖私货,让原书作者背上了黑锅,蒙受了不白之冤,蒙骗和坑害了广大读者。

从我读过的版本看,有的是用一个或者几个不同的译本拼凑出来的;有的则毫无道理地改写原著,比如《爱的教育》一段根据原文翻译的中文是这样的:“一位军官(指游击队)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对上尉说:‘敌人的炮火依然凶猛,他们(指敌人)打白色横幅命令我们投降’。‘别理他们!’上尉大声说。”而哈尔滨出版社2004年9月版,由卢坚和孟容“翻译”的《爱的教育》却将这一段译文改写成如下的样子:“一个士兵默默地跑来,说敌军依旧猛攻,不如高举白旗投降。”几个字之差,却完全颠倒了原意。这种译法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爱的教育》包括100篇日记,在没有任何说明的情况下,有的版本用40篇,有的用70篇,有的用80篇,误导了读者,而这些版本中,大都删掉了原著中至关重要的章节。如读者所熟知的“每月故事”《寻母记:从亚平宁山脉到安第斯山脉》是整部作品的灵魂,是“爱”的集中体现,约有2万多字,如同一部中篇小说,写得很精彩,也最难翻译。我查阅了大量资料,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译完。市面上流行的诸多版本中,却找不到这关键的章节。我猜测,他们弃置不用的原因可能觉得原作难度太大,既不容易“翻译”,又不愿下大力气“编译”,所以最后不得不“忍痛割爱”。

《爱的教育》是100多年前的作品,随着时代的变迁,书中的个别用语早已淘汰,要读懂颇费脑子,译起来更不容易,有些“译者”懂了就译,不懂就整句整段地落掉。稍有翻译常识的人都知道,越是不懂的东西,越是有着深刻而丰富的内涵;有的则胆子很大,没有读懂,就乱译、猜译,说胡编乱造一点儿也不过分。为了节省经费,赶出版速度,《爱的教育》成了某些外语学习者或不具备基本文学素质的译者练习和实验的对象,海潮出版社2004年版《爱的教育》的译者马东亮自称是“精通英文和意大利文的著名青年翻译家”,经我严格考证和查对,就是这样一个“翻译家”,其译作品《爱的教育》竟是从三个不同版本“攒”起来的。更可笑的是,就是这个“翻译家”居然在自己的“译作”中把意大利开国国王译成了三个不同的名字,这就等于一个汉学家在同一部书中把秦始皇译成三个不同的名字一样,从遣词造句看,此君很可能是个冒牌的翻译家,否则他的行为表现跟一个翻译家怎么也对不上号。还有的人利用汉语特有的模糊个性,以“编译”、“编著”和“译写”等形式钻空子,随心所欲地大量摘抄别人的劳动成果,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别人的版本译错了,他也照抄不误,说明这些人手头根本没有原著可依,甚至很可能根本不懂外文,不然怎么会犯这些低级错误?

夏?尊先生1924年版的《爱的教育》是我国最早的译本之一,根据版权法,早已进入公共领域。令人气愤和无法容忍的是个别人就此打起了“死人”的鬼主意,昧着良心赚黑钱了!有的对夏先生的译本稍加改头换面后,便明目张胆地将原译者的名字换上了自己的名字。事过境迁,语言也随之演变,译者当时所用语言确有不少已不符合今天的阅读习惯,读起来较为费劲,特别是译成中文的意大利人名和地名更是晦涩难懂。另外,夏先生的译本是对照日、英两种文字转译的,误译和漏译不在少数,而且有些日记可以说是节译或简译,与原著出入较大,而个别人根本不考虑这一切,几乎原封不动地将夏先生的旧译内容搬进自己的“译作”中。

维权不易

默默望着案头摆放着《爱的教育》近三十个不同版本的盗版侵权书、“伪书”、“假书”、“搭车书”及其他各类编译书(还有另外25―30个版本待购买),我真不知道是喜是忧?真不清楚这是翻译市场真正的繁荣还是虚假的繁荣?除了感到无奈、无助和孤独外,心头还总会涌现起一股酸楚和痛感,似乎还从中品出另一种滋味。

拙译《爱的教育》是从意大利文原版翻译的,1998年出版发行,至今已走过整整十个春秋。跟其他经典名著一样,它刚刚问世不久,就立马深受盗版侵权之害,逐步淹没在各种“伪”版的“汪洋大海”中,显得渺不足道,这种不正当竞争的势头至今仍有增无减。如不再强化监管,加大执法力度,像《爱的教育》这样的引进版畅销书中经过认真翻译编校的品种,极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面临被“淘汰出局”的厄运。读者一般是冲着《爱的教育》这个品牌来买书的,他们几乎不可能判断译本的优劣,侵权书大多以装潢的精美吸引着人们的眼球,又因成本低廉故此定下低价让人无从抵挡其诱惑,因此反而卖得火爆。正版书多由于包装不佳,价格没有竞争力,放在书店柜台的最下面无人问津。

为了翻译《爱的教育》,我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付出了艰辛的劳动。期间,我患了重病,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直先靠药物暂时维持,待全部译稿交付出版社后,才得以入院治疗。据我核查对照,我发现目前国内大多版本都是未经许可,而据拙译《爱的教育》摘抄,改写和编译而成。维权当然是最佳的途径,更是一项复杂而系统的工程。当萌生了维权的念头且打电话联系那些不规矩的出版社时,我所遭遇的是当头一棒。出版社辩解说:“我们跟书商和译者是签有合同的,收到稿子后,就意味着合同的结束,我们不负任何责任,有事你去找书商!”四处寻觅,找到了书商和“译者”。可他们自恃有正规出版社撑腰,经常使用时下社会上流行的那种惯用语,蛮横无理地说:“抄你的?怪事?抄你的又怎么样?既然你说抄你的,你去告呀!”有的甚至还给我打恐吓、骚扰电话,让我“放老实点!”“别没事找事!”有的尽耍嘴皮子,好话说了一大堆,软磨硬抗,采取拖延战术,极力回避要害问题。说真心话,像我这样一位即将进入古稀之年的老人,怎么也经受不住这种“折磨”,打不起这样的“持久战”、“消耗战”,只好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读者何辜

作为读者,面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将近60个出版社不同版本而全是同名的《爱的教育》,你该如何作出选择呢?这确实让人犯难。假如我是读者,我会像选购贵重高档商品那样慎重对待,三思而行,做个有心人。比方说,你总得浏览一下是哪家出版社出版的,译者或编译者是谁。据我所知,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江苏的译林出版社等均为专业、正规的翻译出版社,不仅配有必要的外文编辑,承担着审订翻译质量的任务,社内外还拥有一批经过资质论证,懂各种外文老中青组成的翻译队伍(不像其他一些出版社临时抱佛脚,从外面随便找一些没有资质的人当抄手来攒书)。客观地讲,这些出版社引进版的图书的质量是有保障的。接下来再看看目录。《爱的教育》共有100篇日记,有的出版社为了节约成本,不惜“偷工减料”,删去书中最重要的章节(如《寻母记:从亚平宁山脉到安第斯山脉》),这就成了“残缺不全”的版本,这样的版本,建议你最好不要选择。要是你是个细心的读者,最好要翻阅一下“译者的话”或“译者前言”,看看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如果说是由英文或意大利文译成中文的,再溜一眼版权页上是否有原著的出处(这是对引进版图书最基本的要求),这包括外文书名,原作者的姓名,哪家出版社某年某月出版等。你如果是个有耐心的读者且有意购买这部书,不妨翻阅几页,会发现很多问题的,如把耳熟能详的地名译成晦涩难懂的名字:都灵译成了丘林,那波利译成了耐普尔斯,撒丁岛译成塞地尼亚,人名也是一样,通常都是从夏?尊先生的旧译“挪”用过来的。凡此种种,读者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这些可供你在选购《爱的教育》或其他引进版图书时作参考,不妨试试自己鉴别真假书的能力。

最近一二年,我发现有的出版社出版发行的几十种引进版图书同时面世,再仔细一看,“编著”或“译者”只有一个名字。好家伙,谁会相信,一个人居然有这么大本事,懂这么多种外语,竟能一次推出这么多书;而有的出版社出版的几十种系列书上只印有总策划、总编辑的名字,根本看不到译者或编译者的名字。人们不禁要问,这几十种书是从哪里来的?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令人担忧的是越来越多的出版社热衷于做这类事情,长此以往,我不知道广大读者看到的将是何等质量的引进版图书。

据报道,我国已成为翻译大国,但远非翻译强国。我愿跟翻译同仁携起手来,共同努力把《爱的教育》这部名著打造成另一种意义的中国精品,为国家争光,以不愧对原书作者和读者,这不仅是对把我国从翻译大国变成翻译强国出了一把力,更是对作者远去英灵的慰藉,最好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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