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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东美:在“党”外的“书呆子”

2008-07-02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国民党高层曾派人送个党证给他,来人坚请他务必收下,说不然回去不好交差。一年后,国民党办党员归队登记,方东美不理不睬。国民党内马上有人放话:“方东美为何不归队?”方东美正义凛然地回敬道:“我从未申请入党,为何归队?那个党证是你们硬塞给我的!”

作为一个治学成果丰厚的学者,方东美对政治有过自己的思考,他曾这样劝诫朋友罗家伦:“假使一个真正的读书人,若想根据他的理想来搞政治,柏拉图就是一个前车之鉴。”“不管任何人,要有柏拉图的能耐,怀抱理想而从事实际的政治,有两个条件,肯拿头出来,第二,当主张不能实现时,必须降身为奴。但柏拉图却把他政治上的理想,写成不朽著作。”方东美自己是身体力行进行了柏拉图式的转变,只是他的著作方向和柏拉图有所不同。

早在“西安事变”之前,蒋介石就诚意拜方东美为师,以期提高自身的哲学修养,可惜他因事变受惊腰伤未愈,未能如期进行。蒋介石后来从方东美学习《易经》、王阳明与辩证哲学,还给方东美执学生之礼,方东美以布衣给蒋介石行国家元首之礼,两礼并行,传为一时佳话。

不久蒋介石自兼中央大学校长,一次到校视察讲话,随从人员犹存军校旧习,竟将大礼堂座椅全部搬出。方东美到后看到此情景,勃然大怒地问道:“来者何人?”听闻是蒋介石后,方东美气愤地说:“既是校长,岂可以不敬师?我这个所长不干了。”此语一出,全场哗然一片,座椅虽然立即恢复,但方东美仍旧在蒋介石面前坚辞哲学研究所所长一职。

国民党败退台湾后,每年教师节或年初,蒋介石都要宴请各大专院校资深教授聚餐。1951年初,在敬师宴上蒋介石乘机向方东美问学,出示一本《唯物论辩证法批判》征求意见,方东美翻阅后直言道:“这是彻头彻尾宣扬马克思主义辩证法观点,哪里是批判?”于是蒋介石请善于演讲的方东美就“辩证法与黑格尔哲学”为题,即兴在会上做一次学术演讲。

蒋介石想利用方东美反对马克思主义,所以让他把演讲的文章整理发表,方东美表示文字还需要润色。谁料方东美一回去就感冒病倒了,加上患上青光眼,故迟迟未能交稿。这时妒忌陷害者进献谗言,欲治其罪,何患无辞!他们诬陷方东美不肯发表黑格尔论文、不肯加入国民党,是因为他曾是“少年中国学会”的骨干,与李大钊、邓中夏、毛泽东等人乃旧识……天性多疑的蒋介石开始不满地质疑方东美说:“方先生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方东美像

从那以后,方东美发现在他牯岭街六十巷四号住宅附近经常停着一部三轮车,车夫不拉车却一直躺着休息,他明白自己是被特务盯上了。等他病愈后,《黑格尔哲学之当前难题与历史背景》写好发表,此篇是剖析黑格尔辩证法的理论缺陷,不过他有意无意也成了一次学术为政治所利用的傀儡。

从这次遭受谗言陷害后,更加让方东美坚定了与政治划清界限的决心,他声明谢绝任何演讲或约稿。天真的老先生还增加了一项新的爱好―――养狗,买了许多养狗的书籍认真研究,打趣地说:“有时跟狗做朋友,比跟人还好。”

这次风波翻起了方东美与“少年中国学会”(以下简称“少中”)的旧账,他确实与共产党早期领导人有过密的交往,还曾是“少中”的中坚力量。方东美一生从未参加任何政党组织,然而与“少中”却情谊深厚,结下不解之缘。方东美与“少中”前后有七年的深厚渊源,有刻骨铭心的悲剧体验,使他能下决心终身超脱现实政治。

“五四”和“少中”是支配中国近代史的两件大事,青年时代方东美一个也没落下,而且在舞台上扮演了关键角色。“五四”在北方的真正总指挥是李大钊;在南方则完全得力于“少中”,而方东美就是一方“主谋”。那时方东美正是金陵大学的风云人物,任校学生自治会长,校刊《金陵光》总编辑。此时的方东美平日除用功读书外,更深深关切世局国运,绝非高踞象牙之塔的秀才。风起云涌的“五四”次日,从北方南下的学生领袖罗家伦、段书贻找到南京的学生领袖方东美,一起坐镇南京,策划东南一带的爱国学生运动。

1919年7月,方东美和左舜生、黄仲苏等人先后加入了王光祈创办的“少年中国学会”,他们向往“本科学的精神,为社会的活动,以创造少年中国”,认同“奋斗、实践、坚忍、朴素”的会员公约。方东美以其超凡的文采和杰出的学养,先被选任会刊《少年世界》主编,后又继王光祈、李大钊担任《少年中国》主编。在两份刊物上,方东美发表了《柏格森之哲学》、《唯实主义的生之哲学》等文章。1920年春天,杜威来华,在南京的演讲会上,方东美被推举为“中国哲学代表”致辞欢迎,并向杜威介绍了“少中”的情况。

1920年元月,毛泽东经王光祈引介正式加入“少中”。青年时期的毛泽东只参加过两个社团的活动,一是长沙的新民学会,另一就是“少中”。他虽然不是“少中”的骨干,但因此得以结识了当时中国最具理想的一群青年才俊。这些人包括后来成为中共领袖的李大钊、邓中夏、恽代英、沈泽民、杨贤江、张闻天等人。

方东美与毛泽东结识于1918年,那年毛泽东孤身行至金陵古城,举目无亲的他访古览胜,徒步环行城墙一周,顺便到南京“少中”分会来参访。分会负责人左舜生正是湖南人,其他会友均是大学在校青年,大家热情洋溢地接待了毛泽东。

当时毛泽东年长大家六七岁,故会友都以“毛大哥”呼之。“少中”会友欢聚一堂,高谈阔论,惟独毛泽东在座沉思寡言。大家思忖他只有师范毕业,并无大学学历,本于一番少年热情,纷纷劝他进大学深造。毛泽东用《老残游记》自嘲口吻笑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大家引《三字经》鼓励他曰:“苏老泉,年二七,才发奋。毛大哥(时年25岁),你还不到,说什么‘年纪大了’?有志者,事竟成!”

经不住这批青年朋友的怂恿,毛泽东动了心:“帮忙替我想想,进哪间大学好?”“北京大学!”这些南京“少中”会友热心帮忙,大家纷纷解囊,赠送车资盘缠。把“毛大哥”一直送到南京附近的蚌埠火车站,坐津浦路北上,经天津转北平。

“毛大哥”到北平以后,由于经济原因而无力升学,经人介绍进了北大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在图书馆中他遇到了“少中”的创始人之一的李大钊,经过李大钊引荐,两年后他被“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吸纳,三年后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1945年8月,毛泽东赴重庆谈判,虽然日程安排非常紧凑,但他还是专门宴请了在渝的“少中”会员,由此可见“少中”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会面时,方东美只轻轻一句桐城方音:“这不是当年在南京时的毛大哥吗?”全场“少中”故人纷纷响应,使得尴尬气氛顿为改观。

这次集会是“少中”解体后的一段插曲。“少中”战友经过新文化运动的洗礼,开始基本都能宽容不同价值观。不过随着成员于会外的角色变化,内部的思想分歧也日渐显著。

1925年初,刚从美国留学归来的方东美参与了一场“少中”前途的争论。会上过去的同仁反目,他们各持己见。一边是倾向共产主义的恽代英、邓中夏、张闻天等,另一边是宣扬国家主义的曾琦、李璜、左舜生,双方争论不休,以致挥拳相向,以杀头作威胁,最终不欢而散。方东美在这里则充当了“中间人”的角色,他的根本立场是独立于一切政治之外,于是他极力调节以求双方平心静气。最后邓中夏与左舜生握手言别道:“好吧,让我们战场上相见!”“少中”终于因为时代政治的冲击而致解体,留下方东美等人唏嘘不已。

方东美毕竟只是一介书生,面对一个急骤变化的时代,他强烈的政治逼迫感也曾被激发,但最终选择了逃遁。晚年的方东美还在为“少中”内部因“政治信念”之争,使“纯粹学术问题,自由思想气氛”完全丧失,以致“主张学术独立与中立者回天无力”而叹惜。“少中”的解散使得方东美彻底自绝于现实政治,走上一个纯粹学者的道路。

方东美和国民党关系应属非浅,同蒋介石有师生之谊,但他终生没有加入过国民党。1927年蒋介石下野东渡日本,李烈钧代任国民政府主席。11月22日,方东美任教于中央政治学校的学生去国民政府请愿,李烈钧下令军警开枪打死一人,重伤五人。次日中央政治学校教授抬着棺材带学生游行示威,其中之一就有方东美。这件事足见方东美的良知和正义,他心中的泛政治热情永远不可低估。

国民党高层曾派人送个党证给他,来人坚请他务必收下,说不然回去不好交差。一年后,国民党办党员归队登记,方东美不理不睬。国民党内马上有人放话:“方东美为何不归队?”方东美正义凛然地回敬道:“我从未申请入党,为何归队?那个党证是你们硬塞给我的!”

到了台湾后,蒋介石重新整顿国民党,在全岛进行“党员归队”登记。又有人旧话重提,问方东美为何不归队?幸好有当年同方东美一起抬棺游行的谷正刚替他说话:“为什么不留几个书呆子让他们在党外呢?”

这样方东美这个“书呆子”终于可以终生逍遥于党派纷争之外,构筑他灿烂高妙的哲学世界了。

本文摘自《在台湾国学大师的1949》,周为筠著,金城出版社2008年5月第一版,3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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