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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作家与抑郁症的斗争

2008-07-09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作家李兰妮娓娓诉说抑郁症带来的苦痛与折磨。

“我写到后面三分之一的时候已

经疯狂了,不断地自残,不断地抽自己的血,站在雨夜16楼的天台上,我那个时候很明白为什么抑郁症病人不能发出声音来……”李兰妮说,她很想写好《旷野无人》,自救救人。但是自己重新抑郁复发,几乎写不完。她觉得自己不行了,很多后事都交代了。“我那天突然的,半小时之前好好的,突然有这种幻觉的声音:其实你不用到16楼去跳(因为我住12楼),只要几秒钟,只要几秒钟,推开窗户跳就行了。地面上的井盖像是张着嘴对我笑:跳下来啊!那个时候我觉得,我要警惕!”

然而她还是坚强地完成了这部作品――中国第一部由抑郁症病人自己写下的病状报告,第一部详细记录抑郁症患者精神历程的《旷野无人》(人民文学出版社),她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对读者完成了一次关于抑郁症的启蒙教育,而且唤起人们对精神生存和精神健康的关注。此前,《上海文学》特辟“旷野心路”专栏,每月连载李兰妮的《一个癌症抑郁症患者的精神档案》,记述她的亲身经历与感悟。李兰妮还登坛深圳市民文化大讲堂现身说法。这患癌症20年、患抑郁症5年的优秀作家,用事实向世界证明:“在我的精神中,生命的灵和死亡的灵还在继续征战,我想告诉世人是能够走出来的。”

李兰妮,一级作家,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会委员,深圳市作家协会专职副主席、深圳市文艺创作室专业作家。主要作品有:《旷野无人――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精神档案》、《澳门岁月》等,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飞天奖”、“庄重文文学奖”。

这是一次伟大的启蒙

李兰妮:你好!

  我像迎接养伤的战斗英雄一样迎接你的邮件。这次挂彩也许比较厉害,因为时间太长,失“血”多了些,但凭着李兰妮的顽强的生命力,最终胜利的还是你。

我一直以为自己对抑郁症还是多少了解的,也深深同情患抑郁症的人,但事实上我一直把抑郁症看成是一种心理疾患,等同于其他的精神病。所以当我读到“大脑化学物质5――羟色胺严重失衡”这样的概念时感到了汗颜。实际上我相信其实任何一种精神病都不单纯是心理的问题,都有着也许还不为人所知的生理原因。但我们社会对于抑郁症的认识,基本上还处在一个“中世纪”的蒙昧时期。最近看一个新闻报道说:世界卫生组织的相关统计表明,就疾病所造成的负担而言,抑郁症已经成为目前世界第四大疾病,预计到2020年可能上升为仅次于心脏病的第二大负担疾患。这难道不是最大的社会问题,最大的人类问题吗?所以你是在做一项伟大的启蒙工作。再怎样高估你的写作的意义和价值都不会是过分的。正如你自己在作品中所说:“进入小康后的中国提倡要建和谐社会。”我想:和谐社会的本质,应该是人格意义上的心理和谐、精神和谐。

你所做的伟大的启蒙,就对于中国人民和中国社会发展的重要性而言,决不亚于一个世纪前在中国大地上所进行的那场思想启蒙。上个世纪的思想启蒙是关乎人类社会命运的启蒙,而你现在所做的启蒙是关乎人类自身的生命健康的启蒙,进而从整个世界范围和全人类的角度看,这种启蒙同样重要。

问题是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启蒙的必要性,还没有多少人在进行这样的启蒙。你告诉我们,一些医生认为患者自己每天写“认知日记”可以帮助抑郁症的治疗,于是你接受了这种方式。从2003年6月6日起,在你抑郁症最为严重的时候,以顽强的意志坐在了电脑前,开始写认知日记,记录下你患病中的思想、情感以及潜意识。我们可以发现,抑郁症就像一个精神病毒,在你的意识深层疯狂地肆虐。我不是医学专家,但我想医学专家一定会从你的认知日记里看到重要的科学价值。即使是一名普通读者,读到你的认知日记后也一定会感到震惊。他们甚至有可能会掩卷反省,在自己的意识深层是否也曾有过与你相似的经历,因为平时我们只关注到生理上的病毒,担心生理上的病毒破坏我们健康的肌体,却从来没有想到还会有一种精神上的病毒。然而精神病毒也许无处不在,它在无时无刻地侵扰着我们健康的精神。

我仍然相信我的判断,抑郁症是因为有一种我们尚不了解的“精神病毒”在作怪,你身患抑郁症十余年,始终在与这种“精神病毒”作斗争,不仅如此,你还以顽强的意志进行关于抑郁症的写作,通过写作,你让隐蔽的“精神病毒”逐渐显出原形,让人们对这种人类生命的“天敌”开始有所警觉。你无疑在做一件造福于人类生命未来的大善事,因此我要向你致敬!

祝愿你每天多一件快乐的事情!

贺绍俊

(本文在发表时有删节)

童年的阴影 李兰妮

前些年,我写过一部中篇《十二岁的小院》,里面记录了一些童年的伤感故事。其中一章写了我和妈妈的冲突,还有妈妈打我的片段。当时我强调了自己对母亲的伤害、母亲对我的伤害。弟弟看过手稿后“告密”,妈妈立刻给我打电话,说我这是出卖她赚稿费。她还警告我:不许造谣,你要是这样写我,我就跳楼。弟弟也指责我,说我不孝,诬蔑妈妈。在弟弟的监督、审阅下,我把刺眼的字句都抹去了,我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埋进心底,尽量把母女厮打的过程加以粉饰,结果导致我一看到这一章,就极其厌恶写作的李兰妮。我讨厌这段粉饰过的虚伪的文字。在我内心记忆中,冲突是激烈的,伤害是深刻的,影响是恒久的。

在我所看过的国外精神病学、心理学家写的书中,不论是美国人、德国人、英国人,还是瑞士人、加拿大人、新西兰人、伊朗人,他们都提到了童年期心理创伤对抑郁症病人的影响。

“迄今为止,我们还无法知道导致抑郁症的确切原因。但是,我们比较能肯定的是抑郁症的病因绝对不是单一的。我们认为,自然和人为双方面的种种因素都包含在其中。”

我得老实承认,尽管翻过一些书,但我仍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得抑郁症。抑郁症与童年有关,与家族遗传有关,与重病创伤有关,与生活紧张工作压力大、与大脑神经递质失衡有关……但是,在同样童年有阴影、有家族史、曾遭重创、压力紧张相似的十个人当中,为什么那九个没患抑郁症,而偏偏这一人重度抑郁呢?

每一代儿女对父母都有怨结。此时,我可以摸着良心说,我对父母的怨恨已经化解了。因为我终于把长在心里的结石挖出来了。我这一代人,许多人和我有相同的经历,不是我们父母的错。

李兰妮很讨厌“抑郁症”这三个字。李兰妮会得抑郁症?荒唐。荒谬。精神卫生科医生真能瞎掰,这种结论简直伤人自尊。

李兰妮最大的优点就是坚强乐观,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也不哭。从14岁起,什么医院没进过?手术室、运尸车、蒙尸布、太平间、红棺材,还有夜半哭丧的人、手术后严重破相的人、奄奄一息等死的人,还有,白血病吞噬的小女孩儿、化疗放疗后秃头精光溜光的老阿婆、尿毒症哀嚎骂声惊心的黑脸大妈、脸肿得像渗水浮尸的内分泌重症室阿姨……见得太多了,已经习惯了。

14岁开刀割血管瘤,我自己上手术台,自己在公路拦军车,没拆线就回到了几百里外的家。17岁我在广州部队医院一住半年,从国庆节到春节后,父母在粤北没有任何音讯。我没想过要哭,习惯了。9岁我就独立了。

从2003年4月2日到12日,我所做的每一个梦都与死亡相纠缠。闭上眼睛看到的是死人,睁开眼睛已经死去的人轮流来跟我说话。尤其是那些自杀的人,他们告诉我,为什么要死。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他们都低声招呼:快走,走啊。集合了。

其实,每年都有重度抑郁患者自杀。但是,普通人的死没有新闻效应,他们就像一颗眼泪,刚抛洒在空中就蒸发了,无声无息无影无踪。4月1日张国荣的死,唤起了社会对抑郁症的关注。他的纵身一跳,成为许多人脑海中永恒的一个画面。这个画面所引发的震撼,成为抑郁症一课的社会启蒙。

我开始警觉。

人们对抑郁症误解很深。在我们周围,肯定会有这样的抑郁症病人,他们跟你说说笑笑,似乎一切正常;但他们心里已无数次周密计划着自杀行动,他们赴死的决心是冷静的,就像狙击手,早早端枪瞄准了目标,一触即发。

当他们的尸体渐渐变冷变硬时,活着的人还是那句话:一点儿没看出来呀。没有人为他们的死内疚,没有人试图去理解。人们选择回避、缄默、淡化、遗忘。

什么时候,人们才懂得伸出援手?

到目前止,我还没有看过既是癌症转移化疗病人、又是重症抑郁症患者写的文章。大概两病兼有而又活下来的人少,愿意把这些经历回忆描述出来的更少。

这类误解太普遍。所以,精神卫生科门诊宣传栏上第一句话就是:“抑郁症跟意志、品行无关。”这句话让许多初诊的病人释然,并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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