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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蓝的世界:他的文字彻骨冰凉

2008-07-16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祝勇(本报书评人) 我有话说

《思想存档》,蒋蓝著,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22.00元

蒋蓝是中国目前文化语境下一位不可多得的写作者。他生存于底层,写作,很少有人知道他的

名字,但他并不因此而丧失观察和批判社会的热情,相反,他因此而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动力。在我眼中,他首先是一个拥有热情、力量的人,我相信蒋蓝的内心中拥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来应付生命中的困局,而个人的困局,从不对他关注群体的能力产生负面影响。我每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都会感到他身体内部的力量,一种昂扬、振奋、畅通无阻的力量。他是一个具有感染力和辐射力的人。这构成了他写作的第一个前提,因为内心冷漠的人,有可能成为一个手艺出众的技术工人,但绝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的写作者。这种辐射力,即使我在千里之外,也能感觉到。早在我认识蒋蓝之前,就已经感觉到来自他内心的力量――读过他的文字。是学者敬文东最早向我推荐了蒋蓝的文字。初读它们,令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些长期遭受冷遇的文字,使得文坛上的诸多热闹文字变得一钱不值,使许多炙手可热的名字显得无比尴尬,甚至,我在下意识中对自己的写作价值进行了重估。它们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对于写作的认识。也就是说,蒋蓝的出现(所谓“出现”,是一个具有自我中心主义的词汇,蒋蓝并不需要“出现”,因为他一直都在那里),使得写作变得再次动荡起来,而这种动荡,正是中国文学和中国文化所需要的,因为所谓的稳定(指文学上的),带来的只有寂静和死亡。自1990年代以来,这种动荡就发生了,小说界中的马原、洪峰、余华、格非、孙甘露等成为始作俑者,而张锐锋、钟鸣、于坚、庞培等,又先后成为散文领域里的叛徒,对原有的价值进行了颠覆与重构。蒋蓝在这一基础上,无疑又加了一把力,文学的结构性震荡进一步升级。

在这里,我们必须回到蒋蓝的文本。我认为,把蒋蓝与其他人区别开来的,首先是他的文本,而不是他的面孔。但他文本的异质性,又与他的面孔有关――他与生俱来拥有一双属于底层民间的眼睛。这使他所看到的世界,与其他写作者截然不同,而他所呈现的精神品质,也就与众不同。他所看到的是世界的破碎图景,而这些破碎图景,又在隐蔽处彼此勾连、纠结,遥相呼应,形成一股庞大的势力,进行有系统的集团作案,妄图置我们于死地。如同希区柯克,蒋蓝是一个能够透过平静的日常生活表象,看到潜在危险的人。而这种危险,又是无比深刻的。蒋蓝的目光尖锐、深邃、毒辣,并非因为他生性刻薄――如我前文所说,蒋蓝是一个热情洋溢的人――而是因为世界的本质就是如此。这使我想到,鲁迅或许就是一个热情的人,我们有理由通过他文字的冷酷,揣测他内心的热度。将蒋蓝与鲁迅相提并论显然并不明智,但他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老先生的气质与风骨,包括他的冷峻与深刻。蒋蓝眼中的破碎图景包括:

《死亡的字型演变史》、《葵花的修辞学》、《韵脚何以带血?》、《作为鸡蛋的林昭》、《汉字的异质和郁金香的翅膀》、《异端的宿命史》,等等,以上与印刷品有关;《掌声的精神分析》、《那只半夜怪叫的鸡》、《有关警报的发声史》,等等,以上与声音有关;《闹剧时代的心跳》、《卡在上面与下面之间的赘肉》等等,以上与身体有关……

从以上文章我们可以得知,写作者蒋蓝,是从视觉开始,进而动用他身体的所有知觉,打探现实与历史的信息,搜寻那些破碎的图景。当所有的图景依据自身的本能相互靠拢,蒋蓝亦根据自己的逻辑对它们进行整合,合并同类项,对它们进行测量、推理和分析。我注意到,蒋蓝的许多文章都带有“史”字,这表明了他对那些散碎信息进行集中处理,进而进行他整体性的精神建构的志向与能力。《火的宿命史》、《异端的宿命史》、《死亡字型的演变史》、《有关警报的发声史》……在业已形成的叙述结构中,它们显然属于那种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历史,或者说,它们根本不是历史,它们像我们的日常生活一样是一团散沙,而无法凝聚成历史。对历史构建者而言,它们是首先要被丢弃的部分。但在蒋蓝眼中,历史是无限的,它像空气一样存在并且不被察觉,并且,历史是流动的,对历史的捕捉是一项艰辛的行为。历史存在于一切事物中,蒋蓝为它们建立了历史,他拥有为琐碎的事物建立历史的能力,在这之上,他最终建立了自己的文学世界。蒋蓝的最终贡献,不是作用于史学,而首先作用于文学。所有的琐碎史,都是他文学世界的一部分,当然,我们也可以把它们视作历史的一部分(如果真有一个历史的话)。正是有了这样的历史观,蒋蓝的文学世界才如此庞大、离奇和细致。许多作家把这些琐碎事物称为“素材”,而在蒋蓝眼中,他们是理性世界中的一个元素,每一个词,对他而言,都是通向世界深处的秘密通道。蒋蓝的所有文字都不乏诗人的感性,但它们最终是高度理性的。然而,蒋蓝对它们的阐释不是系统性的,符号性的,至少表面如此,所以,他的文本无法归入哲学、史学、社会学、数学、统计学……而只能被文学所收容,但它又包含了以上所有学科的功能。它从属于文学,同时又大于文学(至少是我们目前所认识的文学)。作为一个来自民间的观察员,蒋蓝注重的是那些局部的、琐碎的、隐秘的事物,但它们是重要的,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它们决定着我们的命运,而我们大多数人,对此一无所知。蒋蓝在我们的世界之外发现了另一个世界,在人满为患的风景区外,发现了无数条被深草掩埋的小径,并且从这些小径出发,发现了世界的本质与真相。

作为一名散文实验者,蒋蓝已经走出很远。在他的散文里,找不到浮肿的浪漫主义,虚张声势的文化至上主义或者高歌猛进的英雄主义。他经常以自身的感官印象(比如视觉,或者听觉印象)作为他的写作题材,诸如他在《阅读》上发表的《那只半夜怪叫的鸡》,以及在《布老虎散文》上发表的《死亡的字型演变史》、《有关警报的发声史》等,注意采集某些令我们司空见惯却毫不在意的符号。当那些符号进入他自身的价值系统之后,其意义空间就会发生奇异的转向。在他的题材与主题之间经常有着巨大的反差,所以当我们进入他的文本的时候,通常会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深邃莫测的迷宫,我们无法预测脚下的路会将我们引向哪里,不可能提前知道,最后的出口在哪里。他的写作目的并不在于对他的感官印象进行复述,不是炫耀景情再现的技巧,而是让那些散碎的印象在经过思想的整合之后,变成他自己的武器。在童年记忆或者日常经验的表面之下,我们可以感受到他句子里的寒光,他的文字彻骨冰凉。周伦佑先生对蒋蓝文风的概括是:“坚决、粗粝、义无反顾而又毫不妥协。”他的散文与众不同,这不是因为他的生理感官系统具有某种特异功能,而要归因于他的思想向度。尽管他无法打造一把手到病除的手术刀,但已经从自己渺小的个人经验里,透视出某种深入骨髓的集体病变。

相关图书:  

《动物论语》,蒋蓝著,重庆出版社2008年3月第一版,49.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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