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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蓓佳:成人文学让我释放儿童文学让我纯净

2008-08-20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本报记者陈香 我有话说

  黄蓓佳:女,出生于江苏如皋。1973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8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1984年成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现任江苏省作协副主席。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夜夜狂欢》、《新乱世佳人》、《婚姻流程》、《目光一样透明》、《没

有名字的身体》、《所有的》等,主要儿童文学作品包括长篇小说《我要做好孩子》、《今天我是升旗手》、《我飞了》、《漂来的狗儿》、《亲亲我的妈妈》、《遥远的风铃》、《你是我的宝贝》等。作品曾获国家级和省部级文学奖数十种。;

认识黄蓓佳已有数年,或是远远望着她发言,或是大家围坐一桌吃饭,却不曾有过深交。我总以为,这样一位形象精致、优雅的女作家,内心也一定是被包裹得细密严实的罢。

而这一次的采访,黄蓓佳的坦诚、直率,和一种发乎天性的纯真,让我愕然。

“我不太会说话,不太会总结自己。”采访一开始,黄蓓佳就这么和我说,我似乎都能感觉到她想表达的微微歉意。事实也确是如此,她并不是一个会充分地淋漓尽致地展现自己的人,她有点慢热,但是越到后来,我们的谈话越愉悦,她似乎天生就应该是做作家的人,对于生活的细微的体验和感受让人惊讶。

她太诚实。“我完全不是带着一个文学的梦想走上创作的道路的。那时完全是为了一个饭碗的问题,为了给自己找条出路。”

甚至这种诚实有时会让人伤感。“我觉得,我活到50岁了,才似乎明白写作是怎么回事。在我懂得的时候,我却要快要结束我的写作生命了。”

但无论如何,我体验到了一位真正的作家的快乐。“我在写每一本书的时候,我就替我的主人公生活了一遍。”“我生活当中不能去够到的东西,或者想了不敢去做的,我可以用文学来完成。”“一句话我可以这么写,又可以那么写,一个故事,可以这么讲,又可以那么讲,就像进入了一个魔方一样。”

诚如黄蓓佳所言,每一个生命都值得仔细审视,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和梦想。在无数个漫漫长夜,在无数个难以辨认的白日的恐惧中,故事给我们抱慰,给我们陪伴,给我们勇气和希望。

作为一位同时游走于成人文学和儿童文学的作家,关于文学的意义,关于生活的辨认,她似乎获得了一种更广阔的视角。

和智障儿童一起上课,一起吃饭

读书报:为什么会在《你是我的宝贝》这部新作品中,选择智障儿童这个看来比较边缘的题材?

  黄蓓佳:我想有两个方面的原因。我在国外旅行、或者是参加一些活动的时候,我看到很多残疾的孩子完全没有心理包袱,跟正常人一样的享受生活,比如我们在国外开读书报告会,经常看到残疾人摇着轮椅,或者家里的大人搀着他,来听文学朗读。而在中国,这样的公开场合很难看到一个残疾的孩子参加。他们自己大概也是比较自卑,或者我们对这样的人群实际还是比较排斥的。我写这本书,也许就有这样一个愿望,首先从我们的孩子这一代,就应该有爱心,认识到社会上不但有自己很熟悉的健全的这些同学,也有很多不幸的人。另外,我想通过这个题材挑战我自己。我觉得,写一部作品总用自己驾轻就熟的路子,其实没有什么意思,写一部和写十部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多一部少一部而已。

读书报:刚才您也提到,写这样一个题材确乎是对作家的一个挑战。可能很多人都会在问,作家是否能够真正地走进这些智障孩子的心灵世界呢?毕竟彼此的世界相互陌生。

黄蓓佳:如果是小说,肯定是作家的想像。但创作者肯定不是毫无根据的瞎想,而是来源于生活。我曾经长期到一个智障学校去,和这些孩子接触,和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也跟他们交谈,我想让我想像的,与我看到、接受到的相吻合,也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成长的。

其实,并不像我们所理解的那样,这些残疾的孩子生活在一个阴暗的、痛不欲生的像地狱一样的环境,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缺陷,他们不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我从他们脸上看到的全是快乐,世界的丑恶对他们来说是不存在的。

读书报:在您的书里边,这样的孩子是天使,他反而拯救了那些心地丑恶的正常人。

黄蓓佳:我就是想表达这个主题。因为他们单纯、简单,太复杂的人性在他们面前都会变得透明起来。

读书报:通过这本书的写作,您想告诉孩子甚至成人们什么东西呢?

黄蓓佳:我要表达的就是爱。一旦“善良”变成绝对,“恶”也分崩离析,因为它无处藏身,这是我的理想。人在一颗透明得像一颗水晶一样的灵魂面前,哪怕是短暂的,瞬间的,但我相信会有心灵的救赎的。

  用成人文学的视角看儿童文学

读书报:您是一位成人文学作家,但您同时也创作儿童文学,在您看来,儿童文学创作和成人文学创作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或者,其实它们应该是一样的,但是人们把它们截然分开了。

黄蓓佳:首先,我觉得,优秀的儿童文学应该是成人和儿童都能够共同阅读的,而且,越是优秀的儿童文学,越是应该拥有它的成人读者,人生的每个时段来阅读这些儿童文学,都会有不同感受。如果一部儿童文学,只是孩子喜欢,成年人去翻读,觉得根本看不下去,我不认为是优秀的。

但是,不是说两者完全没有区别,也不是每一位成人文学作家都能写儿童文学,儿童文学并非很多作家想像的那么简单,确实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视角;比如,儿童文学当中,还是应该表现真善美的东西;还有,儿童文学应该更多想像,还有相对夸张的情节和人物,孩子们会很喜欢。如果完全照着成人小说中的写法来写儿童文学,孩子就会觉得沉闷,读不下去。

  读书报:那么,站在一个成人文学作家的角度来看儿童文学,您觉得目前的国内儿童文学创作少了一些什么?

黄蓓佳:我觉得少了生活的丰富和人性的丰富。我们现在很多关于儿童文学的概念或者认识就是,儿童文学就是很简单的,快乐的,或者人物都是单线条的,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一个可笑的人就是可笑的人。如果用成人文学的写法来写儿童文学,就不是这么写的。一个人会立体起来,因为很多事情并非非黑即白,有很多中间的灰色。尤其我在《亲亲我的妈妈》这本书里边,我认为我表达得更清楚,因为这本书里边写的都是病态的人物。在我们这个压力特别大的社会里边,人带有各种病态的东西,我觉得很正常的,但问题就是人怎样拯救自己。这就是成人文学的主题了,但我把它带在儿童文学里。

读书报:那么在您看来,理想的儿童文学应该是怎样的,它应该给孩子们带来什么呢?

黄蓓佳:它应该为孩子掀起这个世界的一角,让孩子感知到世界的丰富性,复杂性,和无限的可能性。

读书报:但是现在社会上有一种舆论,认为孩子们接受不了太多东西,应该首先让他们快乐阅读,从而爱上阅读。

  黄蓓佳:儿童也有很多的层次。有的孩子的阅读水平、或者语文水平差一些,他就适合读一些比较快乐或者简单的文字,从这里出发,慢慢引导他的兴趣,但是也应该考虑到,还有很多孩子的心灵世界其实是非常丰富复杂的,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像。有些孩子最喜欢的居然是我书里边那些非常灰色、非常失败的人物,他们能够理解。所以,不要低估孩子们的判断能力、阅读认知的能力。我觉得,作家的思想能走多远,孩子就能跟着你走多远;作家的文字能走到多远,他们也能够跟着走多远。

读书报:现在,不管是成人文学,还是儿童文学,似乎都出现了这样一种状况,一些读者(孩子们)非常喜欢的、销量非常大的图书,在评论圈并不受好评,部分在评论圈获得很高评价的文学作品,在市场方面的反响却很平淡。您如何看待这个现象?

黄蓓佳:这是非常正常的一个现象。我今天在看体育比赛的时候还在想,看一场比赛多么的快乐,什么都不用想,仅仅坐在那看就行了,跟着笑就行了,但是如果我不看体育比赛,坐下来写一本小说,多么痛苦啊。人有这样的天性和本能,他希望有简单一点的东西,浅显一点的东西,而我们的市场会去迁就、去适应人的这种本能,为求得最大的市场效应。这是人的自然选择,不应该责怪,但可以引导、可以调动他的阅读兴趣,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有简单的快乐,还有深刻的美好。

读书报:现在,不管是成人还是孩子,都在问文学之用。文学的价值究竟在哪里?

黄蓓佳:我想,文学能让孩子找到生活的温暖,学会思考。读了一本好小说,心里的那种感受,难以用语言描述。而且,如果为某个故事着迷,其实是很有可能把故事里的生活感觉变成自己现实生活的想像,乃至实践的。

即使是成人,也能够从文学当中得到温暖吧,然后就是一种对世界的梦想。我们的能力有限,不可能每一个梦想都去实现,但是,从文学作品中,可以去看别人的爱情,别人的经历,别人的生活,就觉得可以在书中生活了一遍。我在写每一本书的时候,我就替我的主人公生活了一遍。体验了各种各样的生活,人生会多么丰富啊。

  一个朴素的功利的目的走上创作道路

  读书报:当年是怎样走上写作道路的,您觉得写作给您带来了什么?

黄蓓佳: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小县城,从来没有过文学或者作家的梦想,总觉得,“作家”离自己是非常遥远的。所以,我完全不是带着一个文学的梦想走上创作道路的,那时完全是为了一个饭碗的问题,为了给自己找一条出路。72、73年的时候,我插队在农村。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边,我做梦都想找到一份工作。我又没有家庭背景,父母都是当老师的,那就靠自己的努力吧。我就开始在写作上努力,当时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我努力的结果是我可以当上作家,当时只想调到县里的报社、广播站、文化馆做一个通讯员。为着一个很朴素的很功利的目的,我走上创作道路的。

当时和我同时起步的,坚持下来的人不多。而我慢慢地走进去了,从一个比较被动的角色,到把文学当做了自己的生命。

读书报:您在创作起步的时候,曾经创作过儿童文学,但是后来又完全离开了儿童文学,后来又以一本《我要做好孩子》复归,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写作阶段的变化?

黄蓓佳:我是在文革当中开始走上写作之路的,一开始写的时候是成人文学,72、73年的时候,在杂志上发表作品。起步的时候,对文学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所读过的所见识的作品也非常有限。后来,我考到了北大。政治的气氛,改革开放的气氛,外国文学开禁以后在我面前打开的世界,可以想像,一个从小在县城长大,后来又下乡插队的一个女孩,在这样一个世界中,对自己前几年创作的一个完全的否定和怀疑。我一下就觉得很惶然,不知道怎么写了。所以就改变一下,写儿童文学了。一个也是《少年文艺》顾宪谟老师对我的夸奖。二十来岁的时候,别人一夸奖,心里就很飘飘然,就有一种愿望,不要辜负了别人对我的喜爱和夸奖。

所以,那段时间,我一边反思,一边学习读书,一边为自己寻找道路,我在借助儿童文学把我从前的创作的套路转变过来,后来,北大毕业了,顾宪谟老师也退休了,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生活和文学的积累也有了一点了,所以,又开始回到成人文学。写作会有惯性,习惯了某种体裁,就会沿着它走下去。所以,十五年的时间,我一直没有碰儿童文学,也不参加儿童文学的活动。

后来,在抚养我的女儿成长的过程中,作为一位母亲,我有很多的感受,而且想把这种感受和经历尽量表达一下,所以,我偶然的表达了一下。写出来之后,很多孩子喜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我觉得,可能所有的女性作家这一生当中都会写一两本儿童文学。

读书报:现在写作的状态怎么样?

黄蓓佳:写作的时间比较正常,就像上下班一样。年龄越来越大以后,我写作的时间就越来越短。有时候,写到三四千字就觉得不能写了,因为文字会顺流而下,要有意识的收敛自己。我从17岁开始发表作品,写了30多年的小说,现在50多岁了,但我发现我好像是从50多岁开始才真正懂得了写作。但是,在我懂得的时候,我却快要结束我的写作生命了。这是一个悲哀。

以前的写作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并没有太多的思考,或者是对人性、对这个世界的认识程度、积累没有那么深刻,完全是因为一种热情、浪漫,或者是文字的那种感觉,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而现在,我写一部书会想很长时间,我要反复比较各种各样的角度,各种各样的人物关系的设置,各种各样的开头,最后会选定一个最合适的。

  读书报:应该说,您的作品是比较丰富的。儿童文学作家程玮曾经说过,写作会把一个人写空,所以她停笔停了十六年。那么,对您来说,有没有把自己写空的感觉?写作的灵感从哪里来呢?

黄蓓佳:现在很多出版社不停地打电话过来,说你给我们写一个什么系列,就好像我随手就能变出一套一套书来。我就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一般写儿童文学,是两三年才能写一部,写完以后,我就感觉被掏空了,而且很累。以我30多年的创作经验来说,相同类型的差不多的再编一本出来,当然不是一个难事,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但是我就会失去写作的热望,那种很新鲜的很急切的表达的愿望,写出来的东西就不会有质量。所以,停顿非常必要,阅读也非常必要,作家自己要看大量的书,以此来补充自己,补充生活。我的灵感很多都是从阅读当中来的。

读书报:还会坚持写下去吗?儿童文学呢?

黄蓓佳:会的,现在,我已经真正进入了写作是一种快乐这样一个境界了。构思的过程是痛苦的,但写作是快乐的。打开电脑,我开始琢磨这些文字,把它们变来变去,一句话可以这么写,又可以那么写,一个故事,可以这么讲,又可以那么讲,就像玩魔方一样。现在也没有年轻时候那种急于成名的急迫了,完全是一种自由自在的境地。

儿童文学也会坚持写下去,儿童文学的魅力在于它的纯美。每写完一本儿童文学,心里就像被洗过了一样,那么干净,那么透明,跟写成人文学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享受。成人文学中,我会淋漓尽致地表达我对社会、对人生的看法,我生活当中不能去够到的东西,或者想了不敢去做的,我可以用文学来完成。

奥运期间刚刚开写一部成人长篇,写的是50年代到现在,在中国这样一个社会里边,人性的一种变异,一个家庭的分崩离析。曾经在那样一个艰难的岁月都过来了,但是却在今天分崩离析的家庭。我自己期待比前边所有的作品更深刻一些,更丰富一些。

《你是我的宝贝》黄蓓佳-著 江苏少儿出版社2008年4月第一版1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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