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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与托玛斯•哈代

2008-10-22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杨建民 我有话说
我国现代著名诗人徐志摩,曾在一篇文章中说:“我不讳我的‘英雄崇拜’”。他的所谓“英雄”,是这样一些人物,近现代的,有印度大诗人泰戈尔,法国作家罗曼・罗兰,意大利诗人邓南遮,还有,英国的托玛斯・哈代……他的理由:“山,我们爱踹高的;人,我们为什么不愿意接近大的?”对于这些英雄,他不仅阅读、翻译他们
的作品,而且,“在我有力量爬的时候,总不教放过一个‘登高’的机会。”他想亲炙他们,“多瞻仰几个英雄。”这种向往,促成了他与英国大作家托玛斯・哈代的一次会面。

哈代虽然被公认为英国重要的小说家之一,他的长篇小说《还乡》、《无名的裘德》,尤其代表作《苔丝》,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可在早期,以及后期,他的诗作,却出色地表现出他“真纯的人生哲学”。正是这些诗作,最早吸引了中国诗人徐志摩,使他终身,都将哈代当作“属于任何时代”的“英雄”崇拜着。

在徐志摩的翻译诗作过程中,数量最多的,似乎就是哈代了,达到了数十首。时间,最早发表出的,是在1923年。当年11月10日的《小说月报》上,刊出了徐志摩翻译的两首哈代的诗作。1924年,他又先后翻译发表了四首哈代诗作。1925年3月的《语丝》杂志,又刊出他翻译的哈代诗作《在一家饭店》;1926年5月20日《晨报副刊・诗镌》中,刊出了《厌世的哈提(即哈代)》一文。为了印证自己的观点,徐志摩一口气翻译出四首哈代诗作。至此,有关翻译的介绍可以暂时告一段落。因为随后不久的当年夏天,徐志摩就奔赴欧洲,在英国学者、剑桥大学王家学院教授狄更生的介绍下,见到了他心仪的“英雄”――托玛斯・哈代。

在未见到哈代本人之前,徐志摩曾经根据一些文章的描述和一点想象,为哈代画了一张像:“如其你早几年,也许就是现在,到多切斯特的乡下,你或许碰到‘裘德’的作者,一个和善可亲的老者,穿着短裤便服,精神飒爽的,短短的脸面,短短的下颌,在街道上闲暇的走着,招呼着,答话着,你如其过去问他卫撒克士小说里的名胜,他就欣欣地从详指点讲解;回头他一扬手,已经跳上了他的自行车,按着车铃,向人丛里去了。”是一个欣悦的快活形象。然而,这毕竟是想象,真实的哈代――这位文坛“英雄”,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

为怕打扰,哈代在多切斯特郊区建立了一所名为马克斯门的住宅。一般情况,他是不见客的。所以,在此之前,徐志摩便请剑桥大学狄更生教授写了一封信。信上说徐志摩是哈代诗歌的中文译者,希望能够与你见面云云。当时,狄更生教授还对徐说:老头(指哈代)精神真好,小心他带你到多切斯特树林里去走路,他就好像没有疲乏的时候。狄更生与哈代是朋友,他大约“享受”过与哈代走路的疲乏待遇。

1926年7月的一天,天气格外得好。带上狄更生教授的介绍函,徐志摩从伦敦出发,前往多切斯特。下午三点多抵达。出站后,因为天气好,徐志摩没有打车,只打听去马克斯门的方向,就欣快地向目的地进发。

徐志摩拉响了门铃。在宁静里,屋内的狗叫显得刺耳。一个带着白纱抹头的年轻侍女出来开门。听到徐志摩请求后,年轻女子说:“哈代先生在家”,随即就补了一句:“可你知道哈代先生‘永远’不见客的。”“慢着”,徐志摩赶紧说:“我这里有一封信,麻烦你给递进去。”也许这侍女没有想到这位异国青年有这么大的面子,所以当她从屋里出来时,“脸上堆着最俊俏的笑容。”“哈代先生愿意见你。先生,请进。”

徐志摩走进客厅,侍女出去了。哈代还没有来,徐志摩得以观察客厅的陈设:一面墙上,挂着一幅著名画家约翰・萨金特为哈代所作的画像,另一面墙上,是一张英国诗人雪莱的像。书架上,还明显摆着雪莱的大本集子。徐志摩觉得有些诧异:这老头怎么会这样喜欢雪莱?从文字到内容、形式看,他们两人的差距真够大的。徐志摩正想着,外面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的还有狗的铃铛声。

哈代推门进来了。老头真是矮。一刹那,徐志摩甚至觉得自己平望过去,几乎没有看到他。但老人,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毕竟真实地来到自己面前。徐志摩事先准备好满腔想表达崇拜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哈代便一下子拉他坐下了。口里还连连说着“坐、坐”。接下也不容徐志摩开口(似乎来客的开场白他早已了然),就用急促的语调和有些干涩苍老的声音一连串地发问起来:“你是伦敦来的?”“狄更生是你的朋友?”“他还好吗?”“你在翻译我的诗?”“你怎么翻的?”“你们中国诗歌用不用韵?”显然,前面几句问话是不用答的,狄更生的信里已经介绍了相关情况。

对于最后一个问题,也是诗人的徐志摩回答得很妙:“我们(中国)从前只有韵的散文,没有无韵的诗歌,可最近……”哈代一下子打断他,说不愿意听“最近”。哈代当然是赞成用韵的。他打了个比方:你投一块石头到湖心里去,一圈圈的水纹漾开了去,韵是波纹,少不得。哈代继续发挥说:抒情诗是文学精华的精华,是颠不破的钻石。不论它多小,光彩是磨不灭的。我不重视我的小说,什么都没有比作一首好的小诗困难。“诗必须是活的东西。”他还作了这样的生发:练习文字顶好学写诗;诗是文字的秘密。

在相互交谈间,徐志摩也在观察着这位自己心目中的“老英雄”。哈代的脸盘像是一个尖角向下的等边三角形,两颧似乎很宽;他的眼睛不大,但很深邃,不容易看出颜色和表情。如一般刊登的照相或画像中常见的,哈代极明显的标志是他嘴巴两边松松下坠的夹腮皮。他的头顶已经全秃,只两鬓略略有一些花白的头发。整体望去,他那皱纹龟驳的脸如一块苍老的岩石……

哈代问徐志摩:你们文字是怎么回事?困难极了是不是?哈代甚至说:为什么你们不丢了它(中国文字)改用英文或法文,这不更方便吗?这话叫徐志摩大吃一惊。他想,哈代可以说是一个通晓各种语言的天才诗人,竟然要我们丢掉使用了几千年的文字!实在不可思议。关系太重大了,徐志摩不由得与哈代辩难起来。哈代也许说得并不多么认真,所以相互讨论了几句,大师并没有过分坚持自己的看法。

因为徐志摩到达时已是下午,谈话将近继续了一个小时,这就有些迟了。此时,哈代养的那只大狗好像知事,跑过来爬在徐志摩身上喘喘地乱抓。哈代看看有些紧张狼狈的徐志摩,呼开了狗,说,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吧。徐志摩明白,主人是要送客了。他心里想,费这么大的劲拜访一趟,总得留点纪念吧。他赶上哈代,表达了自己的请求。哈代回头,看见徐志摩手里拿有一部照相机,竟加快了步子。他说,我不爱照相。有一次美国人来给我照相,给我找了很多麻烦。从此我便不让来客照相了。像是知道来访者下一步的要求,哈代先封了口:我也不给人签字,你知道吗?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步伐,似乎怕徐志摩强迫他似的。走到花圃边,哈代停下脚,大声说:到这儿来,这儿有花,我来采两朵给你作纪念。好不好?他采下一红一白两朵小花,送给徐志摩:你可以插在衣襟上。他又催促般地说:你现在去赶六点钟的车刚好。恕我不陪你了,再会,再会吧……哈代老人扬了扬手,径直进门去了。

按世俗的想法,哈代真是吝啬,连茶也没请客人喝一杯。可当时的徐志摩,内心却充满了感激。能够有与英雄见面这样难得的机会,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哈代,在徐志摩看去,是达芬奇、莎士比亚、歌德、拜伦这样一等人物,能见到他,就是幸运,你还在乎喝没喝一杯茶?

回国后不久,徐志摩又翻译了老诗人不久前写的一首诗:《哈代八十六岁诞日自述》,表达对这位伟人的敬慕。1928年元月,徐志摩认为应当活满100岁的哈代辞世。消息传来,徐志摩的心情可想而知。他立即以《汤麦士哈代》为题,写出一长篇纪念文字。在文章中,除去介绍了哈代逝世后英国隆重的悼念活动,还对哈代的各方面成就,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在这四年里我们先后失去了这时代的两个大哲人,法国的法郎士和英国的哈代。这不仅是文学界的损失,因为他俩,各自管领各人的星系,各自放射各人的光辉,分明是十九世纪末叶以来人类思想界的孪立的重镇,他们的生死是值得人们永久纪念的。我说‘人类’因为在思想与精神的境界里我们分不出民族与国度。……我们想念到他们,正如想念到创造一切的主宰,只觉得语言所能表现的赞美是多余的。我们只要在庄敬的沉默中体念他们的恩情。他们是永恒的。天上的星。”

纪念文章之外,徐志摩又赶译出三首哈代的诗歌:《对月》、《一个星期》、《文亚峡》。前面两首与纪念文章一起,发表在1928年3月10日《新月》杂志第1卷1期上;《文亚峡》(一首带有浓厚抒情色彩的叙事诗。计150多行)发表在1928年6月《现代评论》三周年纪念增刊上。

 并不以诗享有最高声誉的哈代,在中国诗人徐志摩那里,成了被翻译诗作最多的歌者;(不仅上面举例,台湾出版的《徐志摩新传》里引了徐志摩四首译诗,这些早期译诗,作者也均为哈代)在世界上伟大的“英雄”人物中,被徐志摩以文章描述、介绍、纪念最多者,仍是哈代。可从时间看,他们两人的见面,才不足一个小时。

当然,徐志摩属于文化伟人的仰慕者。可是,说他们有心灵相通之处,是毋庸置疑的。仰慕真正的“英雄”人物,无疑是向光明的接近,希望自己的心扉能被阳光照亮的天性所致;人类向善,追求智慧,这也许是最亲切,便当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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