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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取蛙声一片

2008-11-19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倪伟 我有话说

《烟火人间》,颜元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8月第一版,26.00元

颜元叔先生是享誉已久的台湾文学批评家、英语教育家。英语学习者对颜元叔这个名字当不至陌生,盖因其编著

的多种词典、文法手册数十年里一直行销坊间,为人所喜爱。对台湾当代文坛略有所知者,想必亦不会不知颜先生在文学批评方面的拓殖之功。自60年代中期由美返台后,颜先生致力于将“新批评”方法引入对中国新旧诗及现代小说的研究,又创办《中外文学》、《淡江评论》两刊以为阵地,其影响之巨,一时无两,谓之台湾文坛祭酒,恐怕也不为过吧。吕正惠先生即称誉其为“1949年以后,开创了学院研究台湾当代文学现象的第一人”。

颜元叔还是一位出色的散文家,有十多本散文集行世,且曾位居台湾十大散文家之列,这却有可能是许多内地读者所不知晓的。此次世纪出版集团推出“台湾学人散文丛书”,内收颜元叔散文一册,总算可以让广大读者一尝颜氏散文之鼎脔了。

在70年代,颜元叔曾力倡“民族文学”和“社会写实文学”,强调文学要批评人生,发掘和创造民族精神,这一文学观在其同时期的散文创作中有鲜明体现。在这本选集中,《我爱开会》、《哀哉肉体》、《西餐请客》诸篇皆是讽世之佳作。《我爱开会》以戏谑的口吻大谈开会之“乐”:可免费享受冷气、点心,与久别的好友促膝私语,还可一睹各位发言者可笑亦复可叹的言谈举止,所议之事辄不需你劳神费心,因所有提案、决议都已事先定好。《哀哉肉体》则是写看病就医之苦:病院如法院,任你英雄好汉,也只得乖乖听从白衣天使们的摆布――“人的肉体到了医院,就像猪肉上了砧板”,任人宰割,此时的你唯有自恨臭皮囊不争气了。对于这些人生经验,内地的读者自然并不陌生,读来想必会尤感亲切。

讽世亦有多种,有的利如刀,有切肤之痛;有的冷似冰,有彻腑之寒。颜元叔的讽世则以诙谐幽默为底,在笑谑中包藏针砭,即有刺痛,亦不至于刻薄。试看《我爱开会》中的一个片段:

一位巾帼英雄步履阑珊走上发言台,十分钟之内,但听得麦克风“蓬蓬”作响,间杂着一连串的舌音、唇音、喉塞音,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到了最后,她好像是说要求主席和全体会员的原谅,因为她早起匆忙,忘了戴上她那一副假牙,于是哄堂大笑。笔者最爱大笑,乃趁机大笑一番,笑得腹肺之间,几成真空……

这就是颜元叔式的讽喻,让人在大笑之余感到那么一点苦涩,不乏锐利却又决不会皮开肉绽。这种讽喻风格既是性情淳厚使然,也与颜元叔低调的自我定位不无关系:他不觉得自己比笔下的讽刺对象高明到哪儿去,反而倒是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这种态度在《粉笔生涯》、《知无不言》等篇中表现得甚为分明。

留美博士、台大外文系主任、执文坛一时之牛耳的批评家,这些显赫的身份自然难免使颜元叔有一种知识上、话语上的优越意识,《哈姆雷特做家务》诸篇将莎士比亚经典戏剧中的人物置于日常生活的想象之中,极尽滑稽之能事,不仅展露了作者的治学背景和奇思妙想,而且也能隐约见出其自我形象定位。颜元叔不愿高居于象牙塔之巅,而是袒露自己乃是烟火人间的一介凡夫俗子,日常生活中琐琐碎碎的一切――起居、饮食、出游、喜乐、烦忧――皆汇聚笔下,蔚为大观,展陈了人生复杂多样的形态。这部分的散文数量最多,亦最能展现颜元叔的个人才性及笔调。名作《晒太阳记》写久雨放晴后的一个星期天在自家院内晒太阳的融融其乐:晒了前胸晒后背,晒了上身晒下身,晒得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坦地张开了嘴,接着又是晒被窝、拖地板……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自有一种尘世的温暖、喜悦流淌其间。《烧饼夹油条》将烧饼油条这等极普通的早点写得活像是天上人间之至味;《夏蚊成雷》写夏日蚊虫侵扰之苦,却也写得诙谐百出,虽苦而不改其乐……此类文章皆能见出一派天真自然的生活趣味。颜元叔写人间烟火,还常常寄寓着物变人非的感慨,《回忆小面》、《罗斯福路的回忆》在回忆自己学生时代的吃食和见闻的同时,也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感伤:台北的马路变宽了,楼变高了,街景也更繁华了,但有一种简单和朴素却消失不见了。由此看来,烟火人间的日常生活其意义还不只在于彰显了生命本身活泼泼的趣味,同时它也记录了一个社会、一个时代变迁的轨迹。

从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初,颜元叔笔耕不辍,出版散文集不下十部,题材内容遍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些作品笔力雄劲,好事铺排,仿佛一挥而就,显得元气淋漓。其实,颜元叔的散文在粗头乱服之中却颇有讲究,并不是一味地追求痛快淋漓,在紧要处也会不惜笔墨精画细描,以收余味袅袅之效。其文章结尾尤其经心,往往是异峰稍起之际即戛然而止,如《假日庭院》通篇写星期天悠游于自家庭院之乐,视之为现代人的逃避之所,收尾辄言:“然而,逃避又何能久远?生火待发的周一,就系泊在暂闭的门边。”真是奇峭有力!

颜元叔晚期的散文风格略有转变,笔势有所收敛,从汪洋恣肆一变为平淡深秀。《五十回首――水头村的童年》里的文章,以极朴实的笔调写自己童年记忆中的湖南山村的日常家居生活,举凡育秧、插苗、捕鱼、挖泥鳅、榨茶油、放孔明灯,虽皆是极平常的琐事,却蕴含着一股深厚绵长的喜悦,真可谓故土风物总关情。

中国现代学人散文中有一路从英国随笔汲取甚多,林语堂、梁遇春、钱锺书、梁实秋等人皆是其中翘楚,风格大抵是议论风生、庄谐杂出,最能见作者个人才性。颜元叔的散文似亦可归入此一传统。当年,废名曾言梁遇春总是燕语呢喃,令他想起辛稼轩的一句词“倩谁唤流莺声住”,我今忽发奇想,颜元叔的散文岂不也可用稼轩的一句词“听取蛙声一片”来形容?蛙声虽然粗豪些,不像流莺那般轻倩流丽,却是叫出了一片真淳自然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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